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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他當然清楚這個“特殊差遣”產生的始末和含有的分量:去年二月初,“手實法”推行受阻。蘇軾從密州上書,拒絕推行“手實法”,宰相韓絳以蘇軾的奏表為由,彈劾呂惠卿,並諫奏皇上覆用王安石。呂惠卿聞訊驚恐,即上呈箋表彈劾王安石兄弟前幾年的“政事過失”,同時,御史中丞鄧綰,也上呈箋表彈劾司馬光“利尚方筆墨絹帛及御府果餌金錢之賜而推遲修書”,“故作陪啞而插手朝政”,“陰與邵雍、範鎮等人相聚,有結黨之嫌”。皇上似乎察覺到鄧綰在為呂惠卿的固位貪權效力,便留中此事而未發。一年來,呂惠卿與王安石交惡,生死水火,兩不相容。呂惠卿終因“華亭弄權奸利案”而出知陳州。王安石之子王雱追殺不捨,十天前呂惠卿上呈王安石“私箋”於皇上以反擊。皇上暴怒王安石的“欺君蔽上”,又重新撿起了一年前留中的這份彈劾奏表,並派他來到“獨樂園”檢校審察。其意如何?他也猜不透!

在“獨樂園”五天的生活,他破天荒地窺見了根本不同於宮廷生活的另一幅生活圖景。園圃茅屋,漾溢著人間的質樸;翠竹青藤,托出了人間的寧靜;清風流水,飄動著人間的淳美。入夜,站在高高的“見山樓”眺望整個“獨樂園”,頭頂是繁密的星光,腳下是幾點燈火,夜色融合了天和地,一顆被宮廷生活折騰得緊張成習的心,一下子似乎變得十分舒坦、輕鬆。安逸得似乎能夠聽到自己均勻的心音。

人不能不講良心啊!這五天來的酒餚是粗劣的,每餐數盤肉食菜餚,澀舌磣牙;一壺濁酒,難以下嚥。可自己去讀書堂、釣魚庵、種竹齋察看過,司馬光、劉恕、範祖禹等人,不都是一盤蔬菜、一盤辣椒,啃著饅頭嗎?他們連低劣的米酒也沒有。

司馬光的接待雖是冷漠的,可書局的帳目裡卻有著最誠摯的語言。這位黃面霜須的朝臣典範、史學大家,自書局成立八年來,除在京都三年時間裡,如數領取過“尚方筆墨絹帛”和“御府果餌金錢之賜”,從熙寧四年至今,就分文、片紙未領。書局的所需所費,都是用“提舉宮觀使”些微的俸祿購買的。如此潔身自愛,兩袖清風,在朝廷大小官吏中,只怕是沒有幾個人了。

讀書堂、釣魚庵、種竹齋那深夜和黎明照映夜空的燈火,是“獨樂園”裡幾個學者的赤膽忠心啊!看到讀書堂範祖禹、司馬康置身書海,埋頭書案,連茶也顧不上喝的情景,若再在他們身上尋覓“結黨營私”的罪跡,那就是喪盡天良了。看到釣魚庵裡司馬光床榻上的那隻“警枕”和那桌案上三天刪定四丈書稿的勞績,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掉下淚來。如果硬要把這“警枕”和書稿看作是“插手朝政”,那還算個人嗎?看到種竹齋裡骨瘦如柴、臥床口授兒子論史解難的劉恕和四壁上邵雍、範鎮等人與司馬光相勉相勵、相渡相嬉的贈詩,就什麼都不必勘審視察了。“獨樂園”裡住著幾個嗜書如命的呆蟲,他們的興趣和精力都投入了輝煌的學業,根本不屑一顧京都官場上的苟苟營營。

梁惟簡決定明天清晨離開“獨樂園”,而且要遵照皇上“什麼也不說”的諭示離開。他心裡又有些不忍: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嗎?那樣留給司馬光的,將是更沉重的壓力,更難解的謎和更為不安地折磨,對不起這位忠貞可敬的“陝西子”啊!向司馬光吐訴這五天來自己的所見所思嗎?萬一有所洩漏,不僅自己違犯“天條”,司馬光還真的會戴上一頂“插手朝政”的罪名了。他在輾轉反側地思索中,還是認定“聖命不可違”!皇上的心事是不可測的,自己本來就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況且皇上的想法時刻都在變化。

深夜四更時分,當釣魚庵床頭的“警枕”滾動,司馬光落枕而醒,從床上爬起,埋頭於書案的時候,宦侍梁惟簡望著釣魚庵的燈窗,默默向司馬光拱手致敬。他走下見山樓,坐上華麗的雙馬四輪車輦,悄悄地駛出了“獨樂園”的柴門。

天亮之後,大內宦侍不告而別的訊息震動了“獨樂園”所有的人。司馬光聞訊,一聲驚詫,眼前一黑,撲俯在書案說不出話來。

篇十六 汴京 延和殿

皇帝趙頊的自尊受到了傷害 呂惠卿兇狠的一擊,從身軀上打倒了王雱,從精神上打垮了王安石 “一日鳳鳥去,千載梁木摧”

宦侍梁惟簡從洛陽回到汴京,不敢稍有耽誤,便走進福寧殿御堂叩見皇帝趙頊幾天不見,皇上的面色變得憔懷灰黃不敢認了,一雙眼窩發黑,眉宇間堆著一層憤怒的鬱結,心神不安地在御堂裡徘徊著,似乎根本沒有發覺他進入御堂。他熟知皇上的脾氣,在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是不要靠近皇上,以兔引火燒身,挨一通無由無緣的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