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地位卑微,卑微得敢於蔑視一切,直言無忌。她們天生命苦,命苦得敢於求異創新,衝破禁銅。她們是官場、兵營中任人獵取的尤物,又是歌壇、舞場開拓新風的先鋒。她們是落魄詩人的朋友,又是落魄詩人心中的春天。她們是用歌舞、詩詞營造春天的百花仙子!
然而歌舞、詩詞營造的春天畢竟是暫短的。舞停歌歇之後,悲哀又會重返心頭。況且,這虛無縹緲的春天,原本就經不起風雨雷電的吹打轟擊!
蘇邁心緒焦慮地望著慘白燭窗裡父親隱現的身影,惶恐地感覺到頭上的“雷霆”即將轟毀這所寧靜的庭院。
父親另一種心境的詩句又在他的心頭響起:已外浮名更外身,區區雷電若為神。
山頭只作嬰兒看,無限人間失著人。
父親,九天之上的“雷霆”‘已轟隆作響,您還能站在雷霆之上,看作是嬰兒柔弱的啼哭嗎?
“無限人間失箸人”的蘇軾,畢竟是置身凡塵的,駙馬王詵書信中所告知的京都“雷霆”已使他失魂落魄。
他神情沮喪,愁眉緊鎖,默默地坐在書房裡的燭光下,手捧著駙馬王詵的來信發呆。呆滯的目光逐漸模糊,京都驟起的風雲,一幕接著一幕騰起在他的眼前:“十月不雨”哀鴻遍野……
“流民入京”血淚交加……
“皇上避殿、減膳、詔求直言”悲哀含淚……
呂嘉問“市易違法案”怪誕離奇……
曾布“沮害市易案”詭秘莫測……
“韓維洛陽之行”意味深長……
“王安石咆哮殿堂”險象環生……
“鄭俠以《流民圖》作賭”荒唐不解……
“後宮皇室之爭”撼天動地……
這些黑色的、灰色的、橘黃色的、血紅色的風雲交織著、翻滾著、撞擊著、撕裂著他一顆不停顫抖的心。他突然發現,一部接版精緻的《錢塘集》在這翻湧撞擊的風雲中飄浮著、隱現著,終於跌落在一張巨大的蛛網上,變作一個身披萬道繩索的囚徒——這個囚徒便是自己!
蘇軾用雙手揉著眼睛,幻象消失,空蕩蕩的書房裡,只有一盞搖曳的燭光。
“哀哉命不偶,每以才得謗”,口無遮攔的舌頭又闖禍了。語言、文字之累,終於把自己牽扯到千里之外的這場毫不知情的政爭之中。他的心境更加悲涼:三年來自己遠在杭州,還是逃脫不掉京都風雲的追襲啊!
蘇軾畢竟經受過朝廷政爭磨練。他看得清楚,京都這場風雲的再起,不再是過去那種“變法者與流俗”之間的爭鬥,而是演進為“變法者之間的內爭”和“皇權與相權”之間的較量了。這種政見不甚分明的權力之爭,比三年前那種政見分明的爭鬥複雜得多、殘酷得多。加之天災變異和鄭俠的突然出現,其後果實在是難以預料的。
變法者的內爭爆發,標誌著一種力量的解體,是一次災難性混亂的徵兆,也是一場悲劇的開始。不論是曾布獲勝還是呂嘉問得勢,作為首領人物的王安石,都將在政見上、人望上、心理上遭受沉重地打擊。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法,也將陷入困難的境地。
後宮皇室之爭,是“變法”六年來不曾有過的。它顯現著皇室對新法實施六年來認識上的分歧。皇室紛爭的結局,終歸是需要有人作替罪羊的。
鄭俠以《流民圖》作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本身就是荒唐的。不論“天意”如何裁決,皇權終將決定一切。一場更為激烈的風暴,將在“天意”裁決之後興起,誰知又會有多少臣子將在這場風暴中走上漫漫的貶途。
此刻,蘇軾雖然還不清楚自己因一部《錢塘集》被捲入這場紛爭的深淺,但他已自感是在劫難逃了。心靈上三年來不斷髮生的“置身荒蠻”與“重返京都”的撞擊,驟然消失了,接踵而來的是悲悽的“青山黃壤”的情感折磨,他再一次嚐到了“崎嶇世味”的苦澀。他突然想起六年來一直杳無音訊的密友陳慥季常,前幾日聽人傳說已在黃州某處棄冠居山作“隱士”了。不願聽信的傳聞此刻篤然相信了:任俠行世而歸山林,聞之奇異,思之則必然啊!仕途人生的悲哀,原是通向寂寞林泉的奈何橋,只是人們徹悟的早晚而已。不必再作“重返京都”的痴夢了,安靜地等待著這場風暴的吹襲吧!
蘇軾的思緒又飛落在朋友的命運上。
他首先想到王安石。介甫啊,你“超凡才智”的自負和“執拗倨傲”的武斷,原是人際交往中的大忌,今日終於招致了自身勢力的動搖和離散,把自己置於艱險的境地。你為什麼不能“一日三省”地完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