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蘇軾、司馬光晉見中的一言一語。
蘇子瞻對賈誼的評論,似乎在訴說他自己的抱負。難道他在“自用其才”、在“持志忽耐”、在等待時機嗎?可這個“時機”又是什麼呢?蘇軾對商鞅的評論,似乎是有所暗示,難道這次“變法”也和商鞅“變法”一樣,也會出現功在安石、罪在安石的結局嗎?歷史有驚人的相似,秦王朝興盛了、敗亡了;漢文帝和賈誼相會了、離散了;難道朕也在走這條道路嗎?蘇子瞻最後的三句諫言是明確無誤的,“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入太銳”,雖不反對“變法”,不也在諫奏朕要穩健行事嗎?也許現時馬車賓士得太快太猛,該勒勒韁繩了。
司馬光的全部談話,像一位師長那樣的清晰、殷切、中肯和褒貶分明。他讚揚王安石“識高而學富”,併為王安石近日受到的非議辯解:“介甫無他,只是執拗耳”、“介甫固大賢,其失於用心太急,自信太篤”。公允之論,甚合朕心!朕沒有看錯王安石,也沒有看錯司馬光啊!新進之臣以“守舊”之名罪司馬光,誣而不公,不能信。
是啊,司馬光在談論中,曾議及呂惠卿,認為此人“奸巧非佳士”、“誠文學辨慧,然用心不正”、“使安石負謗於中外者,必此人也”。詢問其依據,司馬光坦誠而語:此人城府極深,看不透,僅是一種感覺而已。司馬光知審官院,知人頗深,這種感覺也許是有道理的。但憑感覺對待一個臣子,特別是一個才能超群的臣子,則是荒唐的。再說,“變法”伊始就更車換馬,不正是為抗爭的御史、諫宮長氣添力、提供口實嗎?而御史臺、諫院之設,不也是為匡正朝事的缺失嗎……
沒有個頭的夜晚,折磨著年輕的皇帝。他在“決”與“不決”之間徘徊著。他畢竟只有二十一歲,當皇帝只有兩年,而且是第一次經受朝政紛爭的考驗,他的胸腔裡那顆容量不大的心,還沒有變得“冷酷如鐵”或者“冷漠如沙”。他正在皇宮這座煉獄中經受著煎熬……
篇九 皇宮 王府 蘇府
一個驚人的訊息從皇宮傳出 家伎、官妓、娼妓,大宋京都的晴雨表 御史中丞呂誨亮出了反對“變法”的旗幟 一篇離奇的《奸論》哄響京都 罷貶狂潮席捲而來
皇帝趙頊在瓊林苑召見蘇軾、司馬光之後的半個月裡,朝廷異常平靜。除了王安石每日進入宣德門處理朝政日常事務外,“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人物,如呂惠卿、曾布、章惇、蘇轍等,都似乎一下子銷聲匿跡了。御史臺、諫院的官員和二府、三司因“制置三司條例司”的設立而喪失權力的臣僚們,熬著早至的酷暑沉默著,心煩意亂地注視著皇宮裡的一切動靜。
六月初,一個驚人的訊息從大內皇宮傳出:皇上焦慮成疾,皇太后、太皇太后深夜駕臨福寧殿探視了皇帝的病情,王安石被深夜召見,受到了皇太后的嚴厲訓斥。
這則訊息明顯地意味著“變法”要完了。可靠嗎?御史、諫官們沒有查實就相信了。二府、三司官員探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確有深夜福寧殿探視皇帝“病情”之行,便深信無疑。於是,他們著魔似地歡騰起來。家蓄歌伎者,飲宴歌舞,通宵達旦;家無歌伎者,重金聘請,日以繼夜。以致院街、馬行街、麴院街、雞兒巷、麥秸巷、殺豬巷有點名氣的酒樓、妓院的歌伎、娼妓供應不敷,甚至曾出現爭請之戰。京都的文人們興致極高,但因囊中羞澀,只能攜擁野妓、暗娼夜遊御街,在路燈熒煌和月色朦朧中狂舞高歌。
家伎、官妓、娼妓、暗妓、野妓,大宋京都的晴雨表啊!
六月十一日,一聲霹靂,“均輸法”出臺了。“均輸法”宣佈:為供應京城皇室、百官、軍隊的消費,朝廷撥給內藏庫錢五百萬貫,上供米三百萬石,以供週轉的費用。發運使掌握淮、浙、江、湖六路的財賦情況,斟酌六路每年應該上供和京都每年所需物資的品種、數額以及庫存情況,按照“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的原則,“從便交易蓄買”,貯存備用,供以節省價款和轉運的勞費。試圖由朝廷“稍收輕重斂散之權”,調節供求關係,做到“國用可足,民財不匱”。同時,以陝西轉運副使、五十三歲的薛向為東南六路發運使的實施機構出現於京都。派往一淮、浙、江、湖推行“均輸法”的新進官員,突然從京都一下冒了出來,乘車的乘車,策馬的策馬,旗幟堂皇,轟轟隆隆,示威般地穿過東西大街,分六路賓士而去。
府邸裡的歌舞,啞了,停了。
家宅裡的酒宴,涼了,散了。
御街上的夜遊,冷了,垮了。
御史、諫官和二府、三司的官員們又一次遭到了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