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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宦侍梁惟簡輕步走進內室,把一件裘袍披在他的身上,他似乎也不曾察覺。夙夜匪懈,他不敢荒疏朝政。

他的腰身已顯彎曲,已失去了風華正茂的健壯;他的一雙眼角已刻出了幾絲淺淺的魚尾紋,眉宇之間濃重的愁雲,托出他心境的痛苦和孤獨。“

突然,他的沉鬱神情變為眉豎目睜的暴怒,擲筆於案,憤然而起,衣袖拂去案頭的文書奏章,憤而不顧地離開御案,在室內焦躁地徘徊起來。

梁惟簡被皇帝趙頊這突然的暴怒嚇壞了,急忙跪倒,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文書。其間,他發現幾份邊事“塘報”的“貼黃”上分別寫著“征戰告捷”、“俘敵三百”、“敵眾潰散”、“催運糧秣”等字樣,而更多的“貼黃”上,幾乎都是“災情呈報”、“饑民走險”、“匪盜猖獗”、“貪黷要案”、“饑民入京”等摘題。他的雙手顫慄,抬頭望著蹙眉低首、疾步徘徊的皇帝,心裡不再是驚恐,而是對皇上的憐憫了:皇上今年只有三十三歲,可眼前的身心情狀,憔悴不堪啊!五年前王安石遭貶離京之後,皇上就獨自挑起了變法的重任,事無鉅細,親躬操勞。皇上要做一個“中興祖業”的帝王,要扔掉一切柺棍用自己的雙腳走路,五年來就是這樣步履艱難地在走。

五年來,不滿足於王安石在“生財、聚財、用財”上所做的種種“變法”和“新法”推行中的種種缺失,皇上遂於去年春天開始了體要上的變革,以圖消除朝廷機構上的臃腫冗散和由冗散臃腫而滋生的因循苟且、靡費貪黷。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撤銷,三省(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的成立,六部(吏部、戶部、兵部、禮部、刑部、工部)權力的加強,宰相權力的分散,樞密院權力的削弱,終於確立了“中書揆議,門下審復,尚書承行”的格局。可在這個格局中,宵旰操勞的,只是皇上一個人!

為了消除十年來無休無盡的紛爭,皇上用心良苦地籌建著一個恭順聽命的中樞班子,擬以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王珪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擬以參知政事(副宰相)蔡確為尚書有僕射兼中書侍郎,擬以參知政事章惇為門下侍郎,擬以參知政事張璪為中書侍郎,擬以翰林學士兼侍讀蒲宗孟為尚書左丞,擬以翰林學士王安禮為尚書右丞,擬以翰林學士孫固知樞密院事。現時這個官制詔令雖末正式公佈,但這些人物已各據其位,各行其職。這個官制名稱變更而主要成員依舊的中樞班子,真能使朝政更新嗎?此刻的皇上不是正在憂愁中煎熬嗎?

皇上確有收復疆土之志。“每虔夕惕心,妄意遵祖業。顧餘不武姿,何日成戎捷”就是皇上心志的流露。今年五月王珪、蔡確、張璪、蒲宗孟借西夏朝廷紛爭,夏主秉常被其母后梁氏奪政幽國之機,唆使皇上發起五路兵馬(高遵裕率環慶軍、劉柞昌率涇原軍、王中正率河東軍、李憲率臣熙秦軍、和諤率鹿阝延軍)進討西夏的戰爭,把“元豐改制”推向了高潮,也把皇上的“天縱英明”推向了頂峰。——事與願違!“元豐改制”近兩年,朝制體要在形式上是變更了,但在理政實效上,卻根本沒有改觀,而且產生了新的混亂和紛爭。“新法”的推行仍然是名存實亡。災荒在農村中再現,各地官吏貪黷之風有增無減,官場糜費之習日甚一日。饑民再次入京。“用兵西夏”的戰爭已打了五個多月,五路兵馬會師靈州的捷報至今仍不見蹤影。

窗外的寒風如泣如訴。皇帝趙頊停步於窗前,愴然自語:“這是饑民在泣哭吧?今夜京都,到底有多少無家可歸的黎庶在飢寒交迫中露宿街頭?”

梁惟簡心頭一凜,京都的饑民已經是成千上萬,宰執大臣們匿而不報,皇上足不出宮,緣何知聞?文書奏章上的“饑民入京”,只怕是輕描淡寫1“這是沙場上士卒的哀怨呼喚吧?糧秣為什麼在關鍵時刻遲運而不至……”

梁惟簡想說幾句話寬慰皇上,可氣噎語塞說不出口來。

窗外的風聲似乎更猛烈了,屋簷下的風鈴聲似乎更急促了,皇帝趙頊猛地轉過身來,望著梁惟簡,吁嘆一聲,似在自語,似在詢問:“司馬光修著《資治通鑑》為什麼還沒有完啊?”

梁惟簡知道,這是皇上近一個月來心中之所思,今天終於說出口了。朝制不許宦官預政,他低頭不敢回答。

“蘇軾這兩年在黃州如何?”

皇上近來常在用膳之時,翻看吟誦蘇軾的詩作,起用蘇軾之意早已流露,難道今夜要頒詔召回嗎?但梁惟簡不敢說透。

皇帝趙頊似乎因得不到回答而失望,微微搖頭,神情頹然地坐在几案旁的軟榻上,愴然閉目,喟聲哀嘆:“‘元豐改制’,難道也要轟轟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