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人的表現很令人非常滿意。除了開始見面時那略顯生分的寒暄之外,其他一切所作所為,都有些出乎沙千里的意料。沒有世家子弟身上常見的那種跋扈,也沒有少年得志者身上常見的那種高傲。彷彿經歷過很多風浪般,欽差大人的一舉一動,都帶著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然而這種成熟卻不會令人感到冷漠,相反,你卻時時刻刻,能感受到此人內心深處的赤誠。
“咱們這王將軍,不是一般人!”側頭看了看渾身上下煥然一新的老夥計黃萬山,他低聲點評。
“當然,要不人家能不到二十歲就當了中郎將,咱們兩個都三十大幾了,卻連個隊正都沒混上!”在私底下,黃萬山卻不像於人前那般木訥,咧了咧嘴,笑著回應。
“小聲點兒!”沙千里嚇了一跳,目光本能地向四下逡巡。他和黃萬山兩個的校尉官職都是自封的,當初只是為了更好地將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弟兄聚攏在一起。後來長時間與疏勒那邊聯絡不上,也就只好將謊言維持下去,免得隊伍中令出多門。而在與王洵剛剛相遇那一刻,出於某種驕傲,他們二人沒有主動說明。現在,則連說明的機會也沒有了。王將軍居然直接就將他們提拔到了五品都尉的位置上,對他們以往的履歷問都沒問。
想到先前那個虛假的校尉身份在回到疏勒後可能會被拆穿,沙千里心中就像被塞了一團草。黃萬山對此卻非常看得開,搖了搖頭,又笑著說道:“怕什麼,你看小王將軍會是個沒擔當的人麼?他既然把都尉的空白告身給了你我,就不會輕易再將其收回去。況且以咱們倆現在的資歷,做個校尉還不綽綽有餘?”
“話可不能這麼說?!”沙千里又向四下看了看,繼續小聲嘀咕,“畢竟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回頭如果對照著花名冊查起來……”
“那又怕甚?咱們當初是事急從權。而小王將軍就是咱們兩個的伯樂。按軍中慣例,他有自行保舉任命屬下官佐之權。只要咱們倆好好賣命,讓他覺得這兩張空白告身沒有給錯了人……”
“也倒是!”聽好朋友如此說,沙千里的心中終於踏實了一點兒。只要活人,就或多或少有一些向上的野心。他老沙自問不能免俗。以前在高仙芝帳下,不能出頭是因為沒有合適的表現機會,而如今,王將軍卻將整場戰鬥的臨敵決策之權交給了他。
倘若錐子處於穎中,當脫穎而出。有了機會,就一定要把握。在兩年多的馬賊生涯裡,柘折城附近的一草一木,他都探聽得清清楚楚。哪個堡寨是堆放草料的地方,那個堡寨裡邊圈著大匹的戰馬,哪個堡寨可以找到足夠的乾酪和奶酒,對他來說比自己的五根手指頭還要熟悉。無論哪一個,只要迅速拿下來,再放上一把火,就能令俱車鼻施汗元氣大傷。在王將軍心裡,自己和好朋友黃萬山的地位,也會愈發穩固超然。
“你是不是想搶在王將軍到來之前,先幹上一票?!”不愧為對方的好朋友,黃萬山見沙千里突然沒了動靜,立刻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嗯!”沙千里點點頭,算作預設。單憑自己的力量完成不了這麼大的任務,他需要好朋友的配合。“照目前速度,咱們明天日落前後,就能到達柘折城外。趁著俱車鼻施汗沒有反應過來……”
“我覺得,咱們還是等一等為好!”向來以他馬首是瞻黃萬山卻一反常態,搖搖頭,低聲打斷。
“為什麼?”沙千里大失所望,低聲喝問,“小王將軍待你我不薄……”
黃萬山笑了笑,再度打斷他的話,“正因為他待你我不薄,你我才不能搶這個頭功!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將軍大人想要的,可不只是給俱車鼻施一個教訓。他真正想要的是,是整座柘折城!即便你我不聯手煽動他,他也會主動發起攻勢。只不過早一些,晚一些的區別罷了!”
“你是說……”沙千里心裡一下子變得很亂,皺著眉頭回憶白天的事情。王將軍虛懷若谷,很容易就被自己說動了。一旦接受了自己的建議,便立刻付諸行動。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半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他不僅僅是相信咱們!”見沙千里依舊滿臉困惑的模樣,黃萬山低聲提醒。“那封常清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謹慎人,不會把出使的重任,交到一個耳軟心活的人手上麼?所以,王將軍估計心中已經有了改變策略的念頭,我們兩個,只不過在火上添了把柴而已!”
“嗯,可能,可能真的是這樣!”將下午面見王洵的過程,反覆回憶了兩遍,沙千里終於接受了好朋友的分析。“你怎麼不早提醒我?我居然在大人面前沒完沒了地賣弄!蠢到家了,我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