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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我對峽谷源頭的大山之外的世界毫無概念,也不關心。我只在乎我母親愛我,我也愛她,我們是不可分離的。不知怎的,母親似乎把從父親那裡失去的愛在之後的歲月里加倍給了我。自從聽了我大姑媽佳達講的事之後,母親不再因為我是個女兒而耿耿於懷了。有一天,我父親從外頭回到村莊的時候,大姑媽對他說:“阿卜杜勒 · 拉赫曼,你妻子給你生了一隻老鼠,一隻小巧的紅色老鼠。”他哈哈大笑,馬上要求見見我,那是他頭一回提出要看看新生的女兒。看到我被太陽曬得輕微灼傷,滿臉疤痕後,他把頭往後靠,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還對我大姑媽說:“不必擔心,姐姐。她的媽媽有著優良的基因,我相信這隻小老鼠長大了一定也可以像她媽媽那麼漂亮。”母親聽說這件事之後,高興得哭了。在她看來,這表示父親依然愛她,也等於是在向她說,不要因為沒有給他生個兒子而覺得自己很失敗。她後來經常講起這件事,我聽了不止上百遍。

但是,那時的父親態度冷淡,總讓人感覺不可接近。那段時期,政治在阿富汗是一場危險的遊戲,因為政權發生了更迭。穆罕默德 · 達烏德國王趁著沙哈國王在國外的時機,發動和平政變,廢除了國王,任命自己為阿富汗第一任總統,還中止了憲法,解散了國會。

不久,我父親就因為不服從新總統的領導而被囚禁了。他大力抨擊新政權,向達烏德施加壓力,要求恢復憲法和國會。政治上的反對聲在全國此起彼伏,失業率上升,社會問題不斷湧現,阿富汗的鄰國,尤其是巴基斯坦和蘇聯,再次將政治觸角伸到了阿富汗的國土。

我父親很少在家,基本上都在喀布林。他不在的時候,整個屋子的氣氛也輕鬆許多,孩子們的笑聲響徹房間。但是,當他回到家,整個大宅的女人們就會在走廊裡緊張地來回穿梭,忙著給他的客人備酒菜,還要設法讓孩子們保持安靜,以免打擾到他。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和朋友們通常還是很高興的,想怎麼淘氣就怎麼淘氣。我們肆無忌憚地從廚房的儲物櫃裡偷偷拿一些巧克力出來吃,因為知道母親全部心思都在父親身上,無暇阻止我們。

對於父親,我沒有多少真正清晰的記憶。我依稀記得他常穿著一件白色夏爾瓦克米茲及膝長袍,外套一件褐色羊毛馬甲,頭戴一頂羔羊皮帽,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放到背後。呼利大宅的屋頂又長又平,在那些日子裡,他常常連續幾個小時在上面走來走去。下午開始不停地踱步,一直到黃昏也不停歇,邊走邊思考,手一直放在背後,保持一個姿勢不變。

即使是少不更事的年紀,我已感覺到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無論他給我們帶來多少壓力和麻煩,也不管他對我們的打罵有多嚇人,我依然對他充滿敬畏,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承受著更大的壓力:既有維持一個大家庭的壓力,也有政治壓力,更有代表阿富汗最貧窮的人們的壓力。他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在家的時候,位於我們呼利大宅後面的單層樓會客廳總是高朋滿座:有人是來徵求他的意見的;有人是來找他幫助解決家庭糾紛的;還有人捎來訊息,說是大山裡的部落叛變或是發生暴力事件;還有一些人窮困潦倒,迫切需要他的資助。他對所有人敞開大門,自己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娛樂。既然如此,怎麼能怪他對家人苛求呢?當然,我並不寬恕父親毒打母親,但是,在他們那個時代,社會風氣就是如此。在其他方面,就社會傳統而言,父親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好丈夫。今天,我比任何時候更能理解父親,因為我可以想象他的工作量。我能理解政治競技場上的壓力,能體會沒有個人時間、身擔要職和重任的滋味。我想,我母親也是理解的,這也正是她為什麼能默默忍受那麼多的緣故。

按照父親所信奉的伊斯蘭教法中的法律制度,男人應該平等對待所有的妻子,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認同伊斯蘭教義所倡導的公正精神。單純地就理論而言,這是建立在伊斯蘭教倫理價值基礎上的一種公平制度。但是,人的心不能總是遵循理論的,在一夫多妻制下,這樣的平等無法存在。怎麼可能讓一個男人不對一些妻子好一點兒,對另一些差一點兒呢?父親的套間取名巴黎套間,是他特意從喀布林請來一名畫家用手繪壁畫裝修的。房間的兩扇窗戶面朝杏樹花園,夏天一到,一股清新的杏樹芬芳悄然而入,任何空氣清新劑都無法與這種自然的芳香相媲美。

父親在家時,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妻子共睡一張床,唯一的例外是他的第一個妻子,哈利法。伊斯蘭教教義規定男人最多隻能娶四個妻子,父親為了能娶到更多,跟最初的那個妻子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