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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在司馬遷給下了大獄,他犯了罪,為叛賊李陵爭辯,觸犯大漢刑律,落入廷尉張湯的手裡。張湯會處罰他的,張湯會用心體會皇上的心意,司馬遷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討厭司馬遷。司馬遷像是一個看守,像一個婆子,手拿一把尺子,絮絮叨叨,拿歷代聖賢帝王的行為規範作尺子,一次次地丈量他。如果他不合乎那把尺子,就會對他大聲疾呼:不可!

他能想見司馬遷的臉孔,一張稜角分明的臉,有鬍鬚,鬍鬚生得有一點兒可笑,下頦上有三綹鬍鬚,只有那麼三綹,再也沒了,別處只剩下光光的麵皮了。劉徹忽地大笑,司馬遷真像這山羊啊,他有山羊鬍子!你想要他滿臉都生出鬍鬚來,那是不可能的。李陵一家就能,從李廣到李陵,滿面鬍鬚叢生,為什麼要生那麼重的鬍鬚呢?

羊車慢慢走,踽踽而行,夕陽在羊車前沉沉西墜,彷彿再也提不起精神頭來的老人,醉酡了紅顏的老人。劉徹不著急,自從他做起能隨心所欲的漢朝大帝,就知道一切事情的結果了。他只要做,結果必定會來,沒有任何驚喜與意外。與匈奴的戰爭也是如此,只要殫精竭慮,就一定全勝,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三十年不行,就四十年。匈奴人沒有大漢人那麼足智多謀,早晚會敗。羊車好哇,羊車能給他帶來驚喜,能生意外,這不很好嗎?他這一輩子缺的就是意外,從沒有意外。

羊車繞過劍池閣,來到他久未涉足的一間宮殿,楹柱殘破,宮殿荒蕪。他心想,這裡可能無人居住吧?隨行的宦豎比他更清楚,吳福大聲喝吼:聖上到了,劍池閣的妃子見駕!

這一聲吼很尖厲,閣門旁好久才出現了幾個宮女,打著哈欠,斜眼看門外,奇怪有誰會在昏昧時分來這裡。門前無人打掃,久已無人光顧了,只有那幾個宮女無精打采地盯著從未見過的羊車。吳福大叫:快來人哪,聖上駕到,還不出來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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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 第一章(6)

宮女好久才明白,這是真的,連滾帶爬地趕回去,大叫:主子,皇上來了,真的是皇上來了!

從宮裡走出一個美人,身材高佻,豐腴而智慧,倚扶門柱,輕聲問:真是皇上來了嗎?

吳福迎上去,大聲叫:是皇上來了,快來接駕!美人跪下,盈盈掬掬,說聲:不知皇上駕到,從古至今,也從沒有哪一個皇上駕著羊車巡幸,賤妾不知,望皇上恕罪。

劉徹不知說什麼才好,想扶這美人,想問她姓名,驀地生出與陌生人好好談一談的衝動。他大聲說:我就是想來看看你。美人說:聖上怕連賤妾的姓名也不知道吧?劉徹笑說:不知道,不知道怕什麼?我只想與你談一談。美人說:不知道姓名,跟她說什麼呢?劉徹從她眉眼間看到了淡漠,她一笑分外明媚,像譏笑他無智。劉徹問:我就問你叫什麼名字?美人淡笑:勿思。劉徹說,我認得你了,你叫勿思,就是什麼都不想。人真可能什麼都不想嗎?勿思說:皇上不會認得我的,此時認得,過後便忘了。劉徹也啞然,是啊,宮中有無數妃子,從前他年青,曾有過那想法,想要記得每一個他幸過的女人長什麼樣子,與他交接時有什麼神態。他知道,女人媸妍不一,獨具特性,但他漸漸地記不得了。不光是過去的記不得,就連新近幸過的妃嬪,也多數事後即忘。他看美人,遠沒有看李廣利從大宛弄來的汗血寶馬那麼激動,撫摸著汗血寶馬的骨突,骨突與手指一抖一顫地律動,比起女人的激情來更讓他欣賞。新的寵幸記不得了,遠往的更模糊,他的生命中沒有了女人,女人只是一張張在他面前似有若無、漸近漸遠的面孔。

劉徹微笑笑,下了羊車。勿思說:巧雖巧了,透生出一點兒低俗,有一點兒女人的心思。劉徹明白,說的是他乘坐羊車巡幸,便問:你說我乘羊車不大好?勿思說,要是女人在宮裡乘羊車,還算是機巧,皇上在宮裡乘坐,便有幾大不妙。劉徹哦了一聲,有什麼不妙?你說說。勿思說,人都說皇上是龍,天下無二,龍乘馭用馬,就足夠了。皇上再用羊,就顯得更卑微。連羊也能被龍用做騎乘嗎?天下的官員、庶民再也沒什麼可用的啦。劉徹忽地恨她了。她算什麼,又一個司馬遷嗎?她是女人,是他的女人,三年不枉顧,一顧沾雨露,盡情享用皇上的恩澤好了,還有什麼話說?女人都想對他說點什麼嗎?從他的母親王太后起,到這一個他三年不來一顧的女人止,她們都想對他大談君主之道嗎?

勿思說,皇上不以為然,聽不進我的話。

劉徹說:是嗎?你說得很好啊。

走進宮內,劉徹一愣,宮內很冷清,床榻是陳舊的,有雕花鏤飾,給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