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搶白了一聲,也就不敢開口,祖蔭把脈診過,只當他是少奶奶,開出脈案,竟說是懷孕三月,惡阻情形,女人家又不識字,差老媽去贖了一帖,煎服過了。當夜祖良有朋友家請去赴席,不曾回家,明日回來,將方子一看,氣得胸膛發挺,那無名火冒起三十丈,走到女兒房內,把凳掀翻,大怒遣:“養你這不肖的賤婆娘,辱沒煞人,你還是刀上死繩上死,快些說來。”那小姐和老媽聽得,如青天裡打下一個霹靂,顫巍巍摸不著頭腦,戰戰兢兢的說道:“阿爹爹為什麼如此火冒?女兒又不曾做那歹事。”祖良鼻子裡哼了一聲喝道:“你這小賤人還要嘴硬,凡那些下賤貨偷了漢子,外面總要裝正經的,如何瞞得過我?快些說來,你搭那一個有身孕的?我今繞不得你了。”小姐嚇得面如土色,一句話說不出,只顧是哭。他的母親正在東邊房內用便桶,急急用過,走來分辨道:“你這老貨,為啥不問清楚,冒冒失失,冤枉女兒做歹事,有何憑據?你且說來。”祖良把方子一丟道:“你拿去看,方子上不是明明寫懷孕三月麼?若非偷漢,如何有孕?那貝先生的脈理通神,是瞞不過的,這不是真憑實據麼?”
其妻有些見識,說道:“單憑-張方子,豈可便冤枉人?且去請那老貝來問個明白。”即差人連忙去請,說是病情緊急,馬上請他就來。不一會祖蔭已到,走進裡面,看見那般光景,吃驚不小,祖良氣憤憤說道:“先生開的方子上說我女兒懷孕三月,你的脈理精通,諒來是不錯的,我本要用家法處治結果那賤人的性命,請你來問個明白確據,果是這等樣子,我便要動手了,省得玷辱家聲。”祖蔭聽得魂不附體,知道昨日草草開方,不曾詳詢明白弄錯了,這件事如何是好?若說一定有爭,又無憑據,且枉害了人家性命,作此大率,將來必有冤魂討命;如直說錯誤,又難收常心上如三十六隻吊桶一上一下的亂撞,定一定神,轉過念來說道:“兄弟昨日酒醉之後,只當是府上的少奶奶,開錯方子,是我的不是了。”連連作了幾個揖,祖良聽得大怒道:“這等事可以弄錯,險些害了我女兒性命,你說酒醉誤事,你眼睛又不瞎,挖掉了你的烏珠,方出我這口氣。”
即教家人拿他捆起來,那些家人即把祖蔭拖翻,用索子捆紮起來。祖蔭只是討饒,情願受罰,如挖掉了我烏珠是不能看病的,總求仁兄開開恩罷。祖良道:“也罷,我做些好事,留了你兩隻烏眼睛,學那曹阿瞞宛城遇張繡,割發代首罷。”即拿了一把剃刀,自己動手,把祖蔭眉毛先行剃去,又把兩邊鬍子剃去一邊,然後放他起來,祖蔭抱頭鼠竄而去,坐轎歸家,又氣又羞,到了家一直走進如夫人房裡去,他如夫人見他眉毛也無,鬍子沒了半邊,好像城隍廟內多年雨淋壞的判官,著實詫異,問道:“你怎麼弄到這般樣子了?”祖蔭道:“不要說他,晦氣晦氣。我看病回來,走過剃頭店門口,停下轎子進去刮刮面孔,教他將臉上的眉毛刮刮乾淨,不想那個剃頭的是個瘋子,他竟順手把眉毛剃去,又剃我的鬍子,一刀刮下,我方知道喝住,已被剎了半邊,我跳起來打了他數十個耳刮於,滿店人都替他陪罪討饒,我想既已被他剃掉,也無法可施,只得繞了那個橫八蛋,你說不是晦氣麼?”如夫人被他幾句鬼話掩飾過了,到了晚上,便在如夫人房內,吃過夜飯,如夫人向他臉上一看,笑道:“我想你那鬍子,到睡覺時每次把我的嘴唇上戳得毛悽悽,也很不好,不如一齊剃掉了,又好看,又滑爽,你說好麼?”
祖蔭一笑,如夫人便用刀替他統通刮掉了,一看到像輕了好些年紀,說道:“到不要怪那剃頭的,我反感激他,明日要去賞他二百錢呢。”想了一想,又拍手道:“我還有一樣妙策,一發成全了你罷,你拿什麼謝我?”祖蔭道:“你又有甚麼妙策?如果真好,我日日宿在你的房內。”如夫人道:“這個自然,還有呢?”祖蔭道:“到永昌珠寶行內,替你買十粒大明珠,裝在帽兒上好麼?”如夫人方才取出黛匣,拿了一枝筆,蘸了黛,到他眉上細細的學張敞書法,畫得如卓文君遠山橫黛,真正愜意,即同上床,到巫山夢裡去了。
再說這貝祖蔭有個門生姓於,名多一,常熟縣人氏,文理也好,人亦俊秀聰明,從祖蔭習過二三年醫,得了他的心傳,十九歲上,便回常熟行醫,尚未娶妻。初行之時,生意寥寥,他便想著一個法子,花些本錢,買了一項轎子,僱兩個轎伕,每日吃過中飯便教轎伕抬了,不論東西南北,城廂內外,總揀熱鬧地方抬去,轎子背後掛著兩盞大燈籠,貼著“虞山於多一醫室”七個大紅字,人家見他日日出轎,想是個有本領的郎中,抬來抬去,抬到半月之後,竟像一個泥塑木雕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