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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第六章

胡家花園裡的這個戲臺,遠近聞名,不說是廣州城最好的,也是最特別的。

它的樣子跟城裡各會館、跟許多大族祠堂裡的戲臺差不多:四根大柱支起的圍了欄杆的高臺坐南朝北;臺前一片看戲的場子,正中間設了主座;東西邊是垂了簾供女眷看戲的兩廊。但這裡的排場可就大多了,戲臺大,場子大,場子的東、西、北三面都成了兩層樓座,樓座的樣式據說是請了一位專門從事建築的英夷,比照著英夷京城裡戲院的包廂做的,連包廂的護欄上都雕著夷人叫做曼陀羅的花樣兒,一下子就叫這處平常看戲的所在顯得又大方又華貴了。

胡家花園戲臺一面世那工夫,著實轟動了一陣子,有好幾家行商和大族有意比照著改建自家的戲臺,但沒聽說有誰超過胡家,終歸財力和氣魄差著一點。

今天,臺前大場子裡一張張宴桌,請的是同行和與胡家有生意來往的朋友;樓下兩廊的一排排宴桌後,坐的全是深目高鼻鬈髮的跟胡家有交情的夷商;樓下正面,專招待身份高的夷商,像東印度公司在中國的代辦司當東,像與中國貿易額大、財力雄厚的夷商領袖顛地等等。

樓上東西兩面共十個包廂,全都垂著細密的珠簾,只能聽到一串串努力壓低卻又難以剋制的嬌俏的笑語,只能隱約感到一陣陣脂粉香和著花香酒香從那裡飄逸而出,撲人鼻觀,裡面的人別說長相穿著打扮,就連身形兒也看不清。

樓上正面包廂是這裡最尊貴的位置,由家主人親自陪客。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總督巡撫衙門、廣州知府衙門和粵海關衙門裡當差的官員,胡昭華的師友,出入廣州上流社會的名士等等。這些人都是有功名的官身,論理可以身著朝廷的吉服【吉服:清代制度,官員著裝有禮服、吉服、常服、行服、雨服等規定,其式樣、顏色、質地按不同等級有嚴格區別。吉服多在喜慶場合穿著。】前來賀喜的,可是他們雖以與胡家這樣的大富豪來往為榮,又以與胡家這樣的四民之末的商人來往為恥,所以,儘管挈眷來賀,賀儀也很豐厚,竟沒有一個人肯著官服。這倒帶來一樣好處,少了拘束,可以任情飲宴說笑取樂了。

鑼鼓喧天,震耳欲聾,這是玉筍班的頭一次亮相,武場的師傅們各個精神抖擻,非常賣力氣,使得鑼鼓聲中帶出一團喜氣。不過,場下的觀眾,無論天朝人還是夷人,都不是初次看戲的嫩客,知道三通鑼鼓後才會正式開戲,所以並沒有靜下來,還在互相打招呼、介紹新朋友、大聲說笑。當新郎官胡昭華端著酒杯一席席敬酒的時候,臺下的喧鬧更壓倒了場上的鑼鼓響。跳加官下場了,天福天祿天壽哥兒仨的《三星高照》也下場了,臺下還是亂哄哄的。

小天壽手忙腳亂地從壽星老兒的硬頭殼裡鑽出來,趕緊換上仙女的頭飾和衣裙。下面是專賀婚慶的《鵲橋密誓》,那是《長生殿》裡楊貴妃與唐明皇對牛女雙星發誓、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一折,為此,臺上還要佈置一個橋景,上面插許多喜鵲燈來象徵鵲橋。天壽扮織女,得第一個上場。他直犯嘀咕,下面這麼亂,自己怎麼能壓得住臺?這可是到廣州來頭一次亮相,唱砸了怎麼辦?往唇上點胭脂都點到嘴角去了。

柳知秋也要上場吹笛,他過來看看天壽,說:“慌什麼!還能比宮裡規矩更大?有你爹給你把場【把場:戲曲演出術語。演員初演,因經驗不足或不諳舞臺規律,往往由師長在旁照料提示,俗稱”把場“。】,放心唱!”

說來也怪,不管心裡怎樣惴惴不安,一旦在上場門站定,一旦聽到檀板和引笛的聲音,小天壽的心就平貼安寧了。今天的戲場上也怪,剛才還吵吵嚷嚷,人聲鼎沸,樂聲一起,竟很快就靜了下來。因為人們立刻發現和往常很不相同:伴奏的不像廣州的戲班只有笛子,還添了笙、簫、管和絃子;不是角色上場等笛音,是笛笙簫管吹響了迎接仙女;首先出臺的也不是織女,先走出四個執小紅幡的仙女,一對一對分列而立,然後才引出一位花容月貌的小小天孫【天孫:古星名,即“織女”。民間神話中織女為天帝之孫,故稱之。】!

合奏的樂器比單調的笛子動聽,出臺的場面也別開生面,這立刻吊起了看客們的胃口。

小小的織女直上到臺口,唱出了這折戲的第一支曲子《浪淘沙》:雲護玉梭兒,巧織機絲,天宮原不著相思,報道今宵逢七夕,忽憶年時。

這個小旦是這樣地小,一看那稚氣的眉眼就知道他不過七八歲,但他的動作臺步如此自如,他的曲子唱得如此字正腔圓、韻味十足,倒讓臺下這些老於此道的觀眾們喜出望外,不由得鬨堂地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