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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天壽呆呆地望著英蘭,好像還沒認出她。英蘭趕緊端上預備在邊上的熱茶,天壽接過來就往口邊送,卻送到前額上,一倒,茶水全都潑在了臉上,流了滿身。英蘭哎呀地叫出聲,天壽渾身一哆嗦,這才真的醒過來。

英蘭連忙找手巾為她擦乾水漬,再遞給她一杯熱茶。天壽如飲甘泉,咕嚕咕嚕喝了個暢快,放下茶盞,才用平日的神情和聲調叫了一聲:“姐。”停了一停,說,“我又做噩夢了。”

英蘭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夢醒了,酒也醒了吧?真嚇死人,沒見你剛才摟著我的脖子一個勁兒地喊叫,姐夫救我姐夫救我,差點兒把我勒死!……”

“真的?”天壽問,夢中情景又影影綽綽地回到眼前,不覺心頭一陣悽楚。

英蘭抿嘴笑著,眼神很特別地看著她,說:“傻孩子,你為什麼早不說真話?咱姐妹同嫁了他,有多好!他那為人,不會嫌棄你,你也就終身有靠了。你呀,真是的!……”

我是喜歡姐夫,可我不一定要嫁給他,特別是不一定要像你一樣去做他的妾。你以為你就是終身有靠了嗎?你難道不也很可憐很可惜嗎?——天壽這些話沒有說出口,她只目不轉睛地望著姐姐,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英蘭斂起了笑容,嘆息道:“天祿都說了……你別怪他,是我逼著他說的。我這心裡,唉!……真不知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實在難為你了!……我雖說還不全明白,可想想過去那些日子那些事,我心裡跟刀割也似的……唉!……�”

英蘭低頭抹淚。天壽怔怔地望著黑漆漆的窗戶,許多往事洶湧而至,逼得那一股淒涼悲酸之氣在她胸臆間衝撞激盪,極力尋找噴湧而出的罅隙。她竭力壓制,顫抖著聲音問一句:“什麼時辰了?”

“二更早過,快三更了……”英蘭仍然哽咽著。

桌上的燈焰不時跳動,時而伸得長長的,時而縮成小小的,使室內忽明忽暗,映在天花板和牆邊的人影也隨著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天壽凝視著屋頂,又似透過屋頂看向很遠很遠的天際,望著不知什麼地方,臉上彷彿一無表情,只輕輕地、輕輕地,彷彿十分平淡、彷彿在講家長裡短,說道:“爹打過我,姐知道吧?”

“那怎麼不知道!為學戲,短不了,天天不是罰站罰跪罰餓飯,就是打手心打屁股,打得那個狠!虧你小小年紀,竟都捱過來了……”

“不,不是那個,是扇耳光,打臉。”

“爹打你耳光?不能吧?他常說樹要皮人要臉,就是把徒弟打傷了也不能打臉,還說最是唱旦角的,憑的就是一張臉……唉,我抽你那個嘴巴罪過呀,壞了爹的規矩,真該死!……”

天壽眼睛還看著屋頂,只苦笑著搖搖頭。

“爹真的打你臉了?你是爹媽的心尖子,要靠你發家養老的呀!”

天壽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笑,似傷感似苦澀,眼睛依然望著看不見的天際,沉默了許久許久,終於開口說了,彷彿是對英蘭,又彷彿是在自語:“不能怪爹孃,老天生我的時候,就弄得我不清不楚,也就註定了我這一輩子不清不楚了……”娘告訴我,開始也不是有意將女做男,實在是‘瓦窯’的名聲太臭、斷子絕孫太可怕,正好我生下來竟是……竟是不男不女,收生婆都不能分辨……請來一位揚州名醫,他當時一言不發,回去查了兩天醫書,還是請來了他的太老師,是個鬚髮全白的老先生。老先生說了:這孩子若是男,那是他那小雞雞小蛋蛋還縮在小肚子裡沒長出來;這孩子若是女,那是她那陰戶陰門還沒長全;再長長看吧,十年以後再來找我。

“娘說,那會子爹想兒子想瘋了,你怎麼說算得是半個男孩兒了吧?就堂而皇之地宣告親友,說得了個兒子!從此也就拿你當兒子養活……”可從我一懂得說話起,娘就不住地告訴我: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對什麼人,千萬不能說你不是男孩兒,千萬不能給人看到你的下身兒,你還沒長全,叫人看了笑話不說,還會拿你當妖孽怪物,那可要大禍臨頭,還會連累全家呀!……

“我從小兒就不敢多說話,也沒心思玩兒呀笑的,躲著別人還來不及呢,倒是常常做噩夢,不是叫人看破了追著我又打又罵恥笑吐唾沫,就是全家人給當做妖孽綁赴殺場……我一天到晚逮空兒就看哪摸呀拽的,就盼著從小肚子里長出點兒什麼東西來,叫我能信我自己真的是個男人,叫我不害怕跟別人在一起,叫我再也不做噩夢,也能跟別的孩子一樣玩兒鬧淘氣,開開心心地笑,笑個痛快!……�”十歲那年,正是咱家在廣州生意最紅火的時候,爹孃還是領著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