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應該是部落仇殺。你看,他們都是被砍死的,政府軍有槍的。” 伊德里斯眉頭緊皺,他儼然成為了在場所有人裡面最鎮定的那個。
13、
天已破曉,地平線上染著一層暗紅色的紫,空氣裡飄浮著一些白霧,泛著幽幽偏藍的冷光。陸臻從車邊繞過去,赫然看見頭車的車輪底下輾住了一個人。
“這……”
“不是,看那裡……”
陸臻下意識地跟隨夏明朗的手指轉移視線……驀然,他倒吸一口冷氣,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在他們將要前進的方向,有更多的屍體橫七豎八地伏倒在地,隔著迷濛的白霧,這條破敗的紅土小路彷彿沒有盡頭似的延伸著。
“怎麼會這樣?”陸臻明顯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政府軍?“
“不,這應該是部落仇殺。你看,他們都是被砍死的,政府軍有槍的。” 伊德里斯眉頭緊皺,他儼然成為了在場所有人裡面最鎮定的那個。
“為什麼要這樣?都是一個國家的,有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談?”陸臻脫口而出,話音未落已經自己意識到這話有多可笑。
“那怎麼會?”伊德里斯還在認真地解釋:“他們一直都這樣啊!他們要搶水,要搶地,總要打來打去的啊。”
陸臻沒有再說什麼,他並非對這塊土地的現狀茫然無知。尼羅河越來越窄,人口越來越多,人類的需要與日漸脆弱的生態是那麼的矛盾。爭奪水源、爭奪土地、爭奪石油……這裡的人們還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控制著人口與利益的分配……大刀砍過,你死我活,幾千年來從未改變。
這些屍體大都是老弱婦孺,她們向著一個方向俯倒,用各種姿勢。陸臻幾乎可以看到她們驚恐萬狀地奔逃在這條道路上,然後被掠殺者從背後砍倒。這些日子以來,陸臻第一次感覺到冷,那是一種沁入骨髓的寒意,潮溼而粘膩地沾在面板上,無可擺脫,彷彿那是有腐蝕性的,已經溶穿了面板。
“還有別的路嗎?”陸臻聽到夏明朗問。
“沒有了。”伊德里斯說道。
“還是把我們的人叫下來清路吧!讓三哥和老張他們在車上待著,尤其是士兵們,別讓他們看到這些,這太可怕了……”陸臻衝動地提議。
“可是,這裡,都都,都這樣啊……”伊德里斯被陸臻的表情嚇到,怯生生地解釋著。
陸臻像是被子彈擊中那樣瞬間沉默。
夏明朗輕輕嘆息,過了一會兒,他開啟群通下命令:“陳默、柳三、張浩江,你們三個先下來……”
雖然時間緊迫,可是透過這段路仍然花了他們很長的時間,畢竟光是分批讓戰士們面對現實就費時費力。雖然悍馬車的高輪可以直接從屍體上輾過去,但是他們誰都不想這麼幹,清空道路就成了新的大工程。來不及掩埋,戰士們戴著長膠手套把屍體抬到路邊。
太陽漸漸升起,空氣在陽光下翻騰,帶著越來越濃烈的腐敗的氣息。終於有人忍不住趴到路邊嘔吐,瞬間,這種感覺像是會傳染,路的兩邊吐成了一片。
“雨季馬上就要來了。”張浩江陰沉著臉,那種強烈而又無奈的憂慮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些愁苦。
“嗯?”夏明朗不解。
“這裡很快會變成疫區。”
陸臻從背脊竄上一道涼意:“那有什麼辦法嗎?”
“我們沒那麼多消毒劑,也沒那麼多時間。”
夏明朗微微點頭:“那還是趕緊走吧。”
張浩江愣了好一會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畢竟是個醫生,比軍人擁有更多的慈悲,然而理智會告訴他什麼才是應該的那個選擇,張浩江默默地組織人力消毒戰士的身體與車輪。
再一次出發,整個車隊都變得無比死寂,不斷的有人衝到車尾去嘔吐,醫務隊忙不迭地給戰士們分發著藥品。
陸臻再也沒了睡意,那股子寒意在他的骨髓中隱隱作痛。
戰爭,撥開所有那些令人慷慨激昂的名詞,陸臻忽然發現了它的本質——為慾望所迫,彼此爭奪,你死我活。
現實多麼醜陋,令人噁心,然而你卻無法逃避,畢竟你不想死,你總想活。
陸臻想起之前老謝政委給他們灌輸的那一大堆紅標頭檔案,他忽然覺得有些話也不是那麼可笑了,比如說:穩定,還真他媽就是壓倒一切的。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從古到今,人們只有吃不上飯的時候才會揭竿而起,戰爭永遠是最後那個選項。
用暴力來改變現狀,那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