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訪舊的人,不是去趙家樓接受愛國主義教育的學生,那大半便是衝著“太太的客廳”這個別緻的名號去的文藝青年。
位於沙灘路中國美術館以東,朝陽門外交部以西的北總布衚衕,乍看上去,似乎很平凡:灰藍的牆裙,空氣顯得很靜,高大的洋槐樹立在小路邊,這時節花落如雨。林徽因和梁思成在這裡居住過,北總布衚衕3號,是他們的過去的家。
這裡,曾是北平城裡著名的文學沙龍。把西方沙龍文化移植到北平城,是林徽因的聰明,雖然這沙龍,多少有點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思。那個時代的時尚,經過時光的洗禮,在我們這個大量複製的時代裡,格外顯得匠心獨具:太太的客廳,太太二字,賦予了這客廳知性之光,她不是愛搓麻將的太太,不是拎籃子上街買菜的太太,不是麻纏在丈夫孩子日常生活中的太太,這裡的太太很優雅、很知性、很健談,懂得人的心思,這裡的太太往往能點石成金。
這沙龍的設計亦很別緻:正對著客廳的門,是一個半圓形的廊廡,上半截滿嵌著玻璃,掛著淡黃色的軟紗簾子。窗外正開著深紫色的一樹丁香,窗內掛著一隻銅絲籠子,籠子裡有鳥,窗下放著一個小小的書桌,桌前一張轉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玻璃上放著一隻大墨碗,白瓷筆筒插著幾隻筆,旁邊放著幾卷白紙。
沙龍的形式是舶來的,可這沙龍,卻是真真切切的中國化,三五好友,聚集一處,坐在溫軟的沙發裡,喝茶談天,更像是魏晉時期的清談。就是在這個1930年代北平文人墨客趨之若鶩的中國式文學沙龍里,女主人林徽因,仿似一個牢牢把持著人間事的女神,揚起手中的綠柳枝條,輕輕一甩,就輕鬆佈置了這一切。她是帶著光來到這世上的,她婉麗的容貌、玲瓏的心、橫溢的才華、機巧的語言,五彩斑斕地裝點了她的人生,所有的男性都要對她朝拜。
這樣的眾星捧月,當然也會引起女性的嫉妒,同行是冤家(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當年身在北平的冰心女士,不無深意地寫下那篇《我們太太的客廳》,碰巧林徽因從山西考察唐朝古建築回來,聽聞此事,她無惱亦無怒,不動聲色送了一罈子隨身帶回來的山西老陳醋過去,謝女士只能暗自叫苦。
都是聰明伶俐活在雲端的女子,僅有一次交手,也是點到為止,不見刀光劍影,卻殺人於無形。多年以後,當人們問起冰心當年這篇文章是不是諷刺林徽因時,冰心打了個馬虎眼,移花接木地說這是寫陸小曼的,可人家小曼,頂多也只有牌搭子,戲搭子,哪有興致談詩?這種遮掩,反倒彰顯了一種錐心刺骨的耿耿於懷。
最佩服林徽因的,就在於她總是很焦點,天生當明星的範兒,這種與生俱來的當仁不讓,顯示了一代才女的超強優越性。一向溫婉慈祥的謝女士,寫下那小說,估計也實在是看不過林女士的焦點派頭,想壓壓太太的氣勢,但又有何辦法?有人吸引力太足,天生當A卡的料,老天爺提拔,不服不行。孫悟空一個跟頭翻出去,註定千山獨行,李嘉欣容姿絕美,註定一輩子沒閨蜜,超出太多,只能獨善其身。林徽因的可貴,還在於她看似不經心的努力,卻往往造成最大的效果。這種效果的形成,不能不歸因於她強有力的個人魅力。
林徽因:太太客廳今何在(2)
林徽因以太太的名義,主持北總布三號沙龍之時,北平文壇正一片蕭條,大革命失敗的痛楚,讓大家都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各自為政。1931年,徐志摩去世,“新月派”同人不少都搬到了上海,北平的幾個刊物,和一批頗有才華的作者,就在那煩悶無聊的空氣裡日漸消沉著。
林徽因的迴歸(從瀋陽回北京養病),像是一陣春雷,喚醒了沉睡許久的文藝女神。從某種意義上說,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廳”,對於1930年代“京派”文學的形成,是提綱挈領的。
《大公報》副刊的兩任主編沈從文和蕭乾,均是她沙龍的常客。她叫沈從文二哥,從文亦是同她無話不談,即便是夫妻吵架這樣的私事,沈從文也低語與她傾訴。蕭乾當時二十出頭,還在燕京大學讀書,林徽因看到了他的小說《蠶》便召喚他來,蕭乾幸運地走進了這個圈子,後來接過沈從文的槍,去主持《大公報》文藝副刊。
不知道是不是借了太太的靈氣,這時期的《大公報》文藝副刊,是繁盛的,呈現出一種翩若驚鴻的姿態,它好似那濃黑的時代雲朵邊上奪目的金邊,妖嬈得驚動世人。文藝副刊十週年紀念的時候他們評了個獎……大公報文藝獎金。每回評選,梁太太必定一番精準的高談闊論,她認為散文集《畫夢錄》勝過劇本《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