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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轉年之後,山下的村莊,花紅柳綠,阿鳳的眼睛也開始發綠,它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睡,只知道喘著粗氣圍著哨所來回兜圈子,吵得我們心神不寧。當時,我們那些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皆不明白咋回事,都以為它瘋了,快要死了……後來,還是剛剛結過婚的老排長一語道破天機。那個鬍子拉碴的“一毛二”蹲在牛糞火旁,吐著菸圈神氣活現地說:阿鳳像我們某些吃了“興奮劑”的同志在想那個溜溜的她了。

我們笑著,我們鬧著,我們同阿鳳一天天長大著。

那年雪頓節前夕,借下山用大米同藏民換羊肉的機會,我帶著阿鳳去了村莊。穿過牛鈴聲聲的院門,我情不自禁踢了阿鳳一腳,讓它獨自偷歡去。也許是在山上的哨所呆久了的緣故,阿鳳看到一條兇猛的藏獒,不知是公的還是母的,嚇得直後退,那幅緊張相顯得毫無戰鬥準備。接著我們又看到一條極為普通的黑狗蹲在擠奶的藏族姑娘背影裡看日落,它高仰著頭,脖頸上被一條殘缺的軍用皮帶環扣著,呆滯的眼神佈滿了霞光,那些在白色山峰裡越陷越深的霞光看得它眼花繚亂。阿鳳縮頭縮腦地盯著它,不敢越雷池半步,像一個失去慾望的年輕人,一直無法找回燃燒的激情。我在心裡替它乾著急,卻無法喊回它丟失在哨所的精魂!

回到哨所的晚上,阿鳳不知何時掙脫繩子,衝向黑夜深處。

我愣在那裡,許多事情,弄不明白。這高原,這哨所,狗比人寂寞,人比狗可憐!

誰都沒有想到,幾天之後阿鳳突然跑回來撲通一聲倒在我跟前,它渾身是血,喊不出任何聲音,不知是什麼傷的,血都快流乾了。它拖著重傷之軀,是否完成了一個非好漢而不能為之的壯舉?

我好生內疚。

埋葬阿鳳那天,高原身披雪花,我們淚流滿面。

當我寫下這篇文字的時候,我已離開哨所離開高原多年,當讀友們讀著我那些與高原相關的文字去拜訪高原的今天,我又來到了阿鳳長眠的高原哨所。想起阿鳳與我們朝氣蓬勃的成長歲月,它就像奔跑在白月光裡的一個精靈,令人無比快樂。阿鳳本來只是一條極為普通的狗,因為埋在這沒有人喝彩,甚至連過往動物也不願在這裡久留腳步的地方,它就變得不再那麼普通。在我心目中,它一直是個小小的可憐蟲。

我抬起頭,望一眼星空,雙手合十,祈禱有一顆星星屬於阿鳳。

太陽和月亮交班的時候(1)

眼看,月亮又要來接太陽的班了。

夜空清涼,沒有星星,也沒有風。隨著天邊那一抹殘紅的消隱,蓮花般的月亮匆匆步入喜馬拉雅山的舞臺,高原的月亮善於表演獨舞,稱得上盡職盡責。你看她傾其所有地揮灑出皎潔的清輝,把大地的心情塗抹得那麼明快,把雪峰的表情點染得那麼安神。總之,不讓你沉醉她決不罷休。

你喜歡這樣的夜晚嗎?在月色如此柔曼的夜晚裡,你會做些什麼?我想,我會情不自禁地挽著愛人的手漫步林間小路;我會抱著親愛的孩子哼一曲搖籃曲;我會手握一杯溫暖的咖啡臨窗眺望;我會把雙手落在斑馬鍵上彈一曲雪絨花……想起這樣的夜晚,幸福,的確可以像花兒一樣開放。

可是有人很不喜歡這樣的夜晚。

他和他是同年兵。他們一個來自成都,一個來自上海。他們被分到這裡執行看守任務已整整一個冬季。這樣的夜晚比以往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安靜,安靜得就連最後一片綠葉變黃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安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聽得真真切切,安靜使彼此在喘息未定的時候一刻不停地感到可怕和窒息。既然兩個人都很不喜歡這樣的夜晚,那麼他倆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到底喜歡什麼呢?

說出來,也許你很可能不太相信,他們只喜歡——

狂風怒號,傾盆大雨,大雪飛揚。

不難想象,在這樣的地方和這樣的夜晚,只有大自然發怒了,他倆才能感到彼此心跳的存在。可就在這樣一個無聊得讓人找不到話題的夜晚,他和他如同兩顆缺氧的沙粒幾乎滑入了崩潰邊緣。平時,兩個二十郎當的小夥子躺在各自的床上,總有聊不完的天。可這樣一個夜晚,他倆實在是找不到什麼新鮮事可聊了,風雪瀟瀟的季節把他倆僅僅只有2載當兵的歷史嚼了個粉碎,所有記憶猶新的往事都被對方撕得支離破碎,使之無法縫合——比如當兵前談過幾個漂亮的女朋友,父母怎樣離異,小時候偷看那個誰誰誰洗澡,捱過班主任幾次表揚和批評,逃過幾回學,等等。甚至連隊裡的戰友誰好誰不好,誰喜歡打誰的小報告,誰最有希望當上將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