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與師傅大醉後,林路看到師傅大變的精神狀態,用師傅的話反問師傅:
師傅,你近來變化怎麼這麼大呢?
師傅說:
我怎麼變化大了?
林路說:
以前吧,師傅總有悶悶不樂的時候。對船頭髮呆,對船屁股也發呆。
時常咕噥炮彈到哪去了呢。聽得我犯神經病。
現在,師傅不再看一個東西發呆了,也不再說那句無頭無尾的話,這不是變化是什麼。
師傅一臉滋潤的回答:
我是跟以前不同。是這裡!師傅一根堅硬的指頭捅了捅心臟。這裡頭通氣了。這還靠你的點撥呀。
林路說:
師傅也是,這麼些年了,為這麼一點小事,老揣著窩火自己,太不值。
師傅說:
那可不一樣。
有時我就在想,真的是不是箱子本身就少裝了兩顆。一想,不可能的事。於是就折騰自己,一點沒有你的那種想象力。
我不是一個戰場上的懦弱者!
我沒有扔下殺敵的武器!
師傅說得氣壯山河。
從這一天起,師傅主動與他的戰友打起了電話。
戰友在電話上說:
獅子(師傅的諢名,每個戰友都有諢名),這些年我們都知道你不痛快,可我們從不認為你把炮彈扔掉了。連長犧牲了連遺體都沒找到。
一個大活人都可以消失,兩顆炮彈不見是多麼簡單的事情。你自己當回事,我們怎麼辦。老勸你,豈不更讓你覺得我們當回事了。
所以,我們每次想叫上你,都算了,覺得這樣會讓你安心些。
師傅說:
雄豹,你說得沒錯,我是今天才把這件事想通了。
那個坑那麼大,是一顆炮彈炸不出來的。不妨我們下次故地重遊,去那個陣地,那個坑肯定還在,一看就明白了。
林路就在師傅的酒桌上,聽到了師傅第一次唱起了《血染的風采》,聽說這首歌是專為這場戰爭的英烈們譜寫的。
師傅從這悲壯的旋律中走下戰場。他沒有立功,沒有檔案上榮耀的記錄。他默默從那個大坑的土層裡爬出來,走出死亡邊沿,卻一直在死亡的現場。
今天,他豁然於回首的明瞭中,看清了心靈的尋找實則是尋找一個假想的依託。
一個能為自己找到依託的人,應該有理由愉快和幸福。
師傅打著拍子。林路向嘴裡塞著雞塊。
唱著唱著,師傅問下一句是什麼詞,林路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多少年的歌了,還有誰在唱。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