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生意做的不錯,母親也想找幾個人手幫忙,於是二○○○年,我舅舅的小兒子華周在初中畢業務農一年後,被舅舅送到了我們家,跟著母親學習做花燈的手藝謀生。但是幹了不到一年,我的父親於二○○一年查出來得了多發性骨髓瘤,需要住院化療;母親的花燈生意在二○○一年特別的不好,一共只有不到一萬塊錢的營業額。在這種情況下,母親自然也沒有力量再教華周做燈籠了,於是把華周送到漢陽一家職業學校裡學習廚師技藝。那個職業學校每天在電視裡、報紙上做廣告,看上去似乎很像那麼一回事。於是母親帶著華周專門到那個學校裡去看了一趟,學校招生人員很會說話,領著他們倆參觀了新落成的教學樓和閃亮的裝置、寬敞的宿舍,並對他們說:學期三個月,包教包會,不會免費再學,畢業後包分配,發中專文憑,還說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有“很多”當上了酒店的大師傅,一個月可以掙好幾千塊呢。
有口吐蓮花的招生人員吹噓得如此天花亂墜,再看看那高大的教學樓和裝置,我母親也就定下心來,交了兩千元的學費,讓表弟報名參加學習。
表弟剛進學校時確實是在那棟嶄新的教學樓裡上了課,但沒有摸那些閃閃發亮的裝置,因為那是上理論課;也住了幾天四人一間的宿舍。但是僅僅一個星期以後,他們就被遷到離學校很遠的一間破平房裡上課;而那個寬敞的宿舍也不讓住了,換了一間十幾個平方米卻要擠十六個人的陰暗屋子。這時表弟才明白,原來學校每星期開一班,新來的就讓你到好教室、好宿舍中去快活幾天;等更新的學生來了,前面的就得騰籠換鳥。也難怪那些裝置總是閃閃發亮,原來那是給新生做展示用的。但是表弟不在乎這些,他如飢似渴地學習著烹飪知識,每天起早貪黑練刀功、背菜譜。表弟是個有心計的人,他明白“吃得苦中苦,方有甜中甜”的道理。
很快炎熱的夏天到了。武漢是全國有名的“火爐”城市,夏天是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氣溫常常高達四十度。校方出奇地小氣,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小的宿舍中,卻連一個電風扇都不許用,違者罰款三百元。無奈,表弟和他的同學們晚上只好在外面睡覺,或者打點冷水把毛巾泡在水裡,不停地用毛巾擦拭身體。
表弟的同班同學中,有不少都是和他一樣想學門手藝的年輕人,還有幾個年紀不小的下崗工人。和念初中時不一樣,這些人都懂得學門手藝在今天社會中的重要性,因此大家都拼命地學。表弟腦子靈,手也勤,在他們當中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結業考試時表弟以優異的成績,奪得了結業考試雕花、刀功兩項單科成績第一名,捧回了兩個獎狀和兩本鮮豔的證書:一個是《結業證》,一個是《廚師證》。那證書紅彤彤的,不禁使表弟浮想聯翩,夜不能寐——他想,自己打工掙來的第一筆工資,就給他的父親買塊手錶。
按照學校“包推薦就業”的承諾,表弟華周和他的同學們被送到武昌一家名叫“晨鐘大酒店”的餐廳“就業”。這家酒店規模很大,營業面積有將近一千多平方米,光保安就有十好幾個。酒店方接收他們時聲稱試用期一個月,不但不給工錢,連食宿都不管,而且每人還要交一百元風險抵押金。奇怪的是,作為“廚師”進來的華周和他的同學們,在“試用期”內一次砧板都沒捱過,盡被打發乾洗碗、跑堂、洗菜、掏地溝之類的活計。華周和他的同學們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他們都想有個工作,因此拼命地幹活。老闆每天安排他們幹十六個小時,還經常訓斥他們偷懶。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華周表現出了其他同學罕見的吃苦精神和聰明,華周跑堂時,平均三四天穿壞一雙襪子,可見其辛苦程度。漸漸地,老闆很少訓斥華周了。表弟很高興,因為他是出類拔萃的,酒店肯定能錄用……
一個月試用期很快過去了。令表弟意外的是,他和他的同學們一個沒有錄用,全部“試用不合格”。這時候他們才明白:所謂“畢業包推薦就業”不過是個騙局。他想到了那一百塊錢“風險抵押金”,但是跟老闆一講,老闆居然講出了一大堆理由:某月某日打碎盤子一個,扣多少錢;某月某日使得顧客發火,扣多少錢……東算西算,那一百塊錢不但要不回,反而還得倒找老闆錢。表弟和他的同學們剛想分辨幾句,老闆扭過頭去招呼保安了。表弟一看,也只得默不作聲了。
就這樣,表弟沒了工作,沒了希望。雖然我們家也在武漢,但表弟混得不好,再加上我父親得病花錢非常多,表弟也不好回家張嘴要錢。期間表弟到醫院看望我父親好幾次,我們問他情況時他都含含糊糊地說“挺好的”。當時我們全家的焦點集中在父親的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