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他一點。
“公子,奴婢進來了。”我依常規,敲了敲門,爾後便推開了進到室內,將盛了房後山泉水的提壺放下,支起了幾扇窗牖,外面清爽的空氣流通來。
“早啊,小海。”垂幕之後的床上,一個人影懶懶坐起,一個人聲也懶懶響起。
“早,公子。”我將海藍色的垂幕打起,掛到銀製簾鉤上,向床上的人淺福,“您睡得好麼?”
“小海,過來。”公子向我招手。
主子召喚,我自乖乖走過去,坐了上榻沿。沒有意外,公子如每一日清晨初醒時,靠在了我肩上,一雙眼似闔非闔,掩嘴,哈欠連連。
每到此時,我都需要全力忍住,哈欠會傳染是它的事,但主子能做的事,奴婢未必能做,這就是主僕有別……不過,我常想,我只所以如此忍得住,是不是因為太有自知之明?其實,我更想奉勸天下人,如果哈欠沒有人家秋公子打得這般好看,還是不要打……
“小海,今早吃什麼?”公子閉著眼問。
“涼拌三絲、肉沫茄泥、白灼芥藍,還有一個炒青菜。主食是白麵卷子。”我的主子,早膳最喜素食,午膳則要葷素搭配,至於晚膳便是隨興所欲了。
“還是我的小海可人疼,這些菜都合本公子胃口。”
“謝公子。”我目朝前方,竭力不去向公子此時的臉容掃去一眼。這個時候的公子,有極大的欺騙性,會讓人以為,他只是一個較常人俊了些、乾淨了些的無害哥兒。但我可是見過這個人最本質的面目,那樣渾身掛著別人與自己血的公子,那樣兩眼藏著噬獸的公子……
“在想什麼?”公子的話溫熱的吐息吐在我頸上,清似屋後山泉的音質就在耳邊。
我一驚。是呵,在想什麼?怎在大白日的,想到了那久遠的事?
“把衣服拿過來,我要起了。呆丫頭,一大早就發呆,說不好哪一天就讓人當呆瓜賣了!”他拍了我頭頂一下,最後的一句,是含在哈欠裡咕噥出的。
唉,可憐的我。在旁人眼裡,我怎麼也算是個伶俐勤快、本分盡職的乖丫頭,而在公子嘴裡,是一個百年不變遲鈍木訥的呆丫頭……不過,這“暱稱”倒沒有打擊我,就如同公子每早倚在我身上等待自己徹底清醒時這段看似親暱的依偎,亦改變不了我和他實質的疏離一般。
我是公子的貼身丫頭,公子不相信我,一如他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是我眼下的主子,我不相信公子,一如我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從來沒有忘了在膳前用服用避毒丸的習慣。
我亦從來都期盼著他不要祛除這個習慣。
我和公子,是在那樣的情形下結識,在顛沛流離的逃亡中,彼此成了對方握在手裡的那一根代表希望的稻草,逃亡結束時,他不知該如何處理一個曾見著他最落魄的面貌最本質的面目又曾共歷生死的人,於是,留下我做了他的丫環……嗯,其實,以他的行事作風,殺了我也算正常……
“你又做惡夢了?”
公子問這話時,我正將昨晚就備好的海藍長袍侍候著他穿上。我生來有一個本事,對於做慣做常做順手了事情,不管專不專心,經不經意,該做的事仍然會做,且一絲不苟的做……
“還是不想說?”
“嗯?”我抬眼,公子的五官近在盈寸。我承認,哪怕這張臉從遠到近看了這麼多年,哪怕對這臉面皮下的本相無比清楚,我還是要承認,公子……很好看,尤其這雙打著渦漩的墨色眼瞳……將手底下衣料的細褶撫平,“奴婢給公子倒水淨面。”
“小海當真如此神秘?對本公子不說,對親如兄妹的得多得滿不說,想要取信我的小海,難呶。”公子用含謔帶笑的語調追著我過來。
“取信小海,肯定不比取信公子來得難。”這人,五十步笑百步,不看看自己,誰能取信得了他?我給他遞了鹽水與毛刷,趁他漱口的當兒,將泉水倒進淨面盆裡,浸溼了棉質面巾,奉到他跟前。他卻微傾了臉,“我還是喜歡我的小海給我淨面。”
哼,什麼清風公子,什麼四公子之首,在我小丫頭眼裡,也就無賴一大隻,而且是隻準州官放火的無賴,還是五穀不分四腳不勤的無賴,也不體諒我人小個小,他縱是半傾了身我還是要高踮起腳才能勉強夠得著他一張臉,總要人侍候就是!
我啊,也不客氣,拿他當成一根木樁,靠著這木樁,我將整張面巾覆他臉上,指尖輕揉著他的太陽穴。靈泉山的山泉水很靈,可以醒目醒神,第一遍擦上去,公子整張臉便真正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