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來的婦女。管兩三歲以下的十幾個小娃娃的是一個老奶奶。
此後就再也沒有增加,反而急劇地減少!原因是雖然不斷地有孩子被送來,但送來的人比死去的要少得多。
從那拴拴進幼兒園的第一天,他就看見每天有幾個大孩子把死娃娃抱出去。那拴拴到了不惑之年的時候,對人說起幼兒園,也總是說他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娃娃們進了幼兒園之後差不多都拉起痢疾來,有的人頭上還長瘡,流膿。他說,所有的娃娃都愛打嗝兒,噴出一股特別燻人的氣味。他後來思想,是不是吃草吃野菜慣了,人的腸胃已經習慣吃草和消化草了,而進了幼兒園吃上些面,腸子和胃倒不接受了!腸壁掛不住麵食了!他說,外邊的人說幼兒園的娃娃們死得多是因為吃多了麵粉脹死的。他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說,那時候吃糧的標準是半斤,根本吃不飽,餓得沒法時還跑出去在糧管所院子裡,揀各生產隊馱救濟糧的人們撒在地上的糧食顆顆,有時趁管理人員不注意,在裝糧的麻袋裡抓上一把。
娃娃們死得太多了,有時候一早晨要抱出去五六個。那幾個抱死娃娃的大孩子一天要加一碗湯,不加湯他們不願抱。
和那拴拴睡一炕的一個娃娃,比他小一歲。那娃娃進幼兒園時還能走路,儘管腿軟,走路搖晃。過了三天那娃娃就拉得睡在炕上起不來了。有一天,炊事員做的窮饃饃,——就是把泡軟的乾菜葉子放在籠屜裡,上邊撒了一層面粉,蒸熟,然後攪拌成菜團團,就可以吃了——那娃娃的一份打在碗裡之後沒吃,那娃娃已經吃不下食物去了,但他把碗抱在懷裡躺在炕上。其他的孩子們想吃,不斷地湊到他跟前看死了沒有。等到那娃娃一嚥氣,幾個娃娃撲上去搶著吃了。其中有於季林。
於季林兄弟兩個都進了幼兒園。於季林的弟弟身體瓤,脫肛,腸頭脫出來半尺長,吊著。於季林把破布鞋放在炕洞裡烤熱了用鞋底給弟弟往上託。
二月初的一天,公社的婦女主任和通訊員陳和祥一起來到了幼兒園,把七八歲以上的大娃娃集中到院子裡坐下,對大家宣佈:
娃娃們,公社接到縣上的通知了,過兩天要把你們送到縣上去,然後再轉到定西縣去。專署在定西縣城裡成立了個兒童福利院,專門收養你們這樣的沒娘娃的,叫你們在那達吃,在那達住,還要上學。你們要感謝共產黨對你們的關懷,舊社會的時候,遇上荒年,餓死就餓死了,誰管你們呀!共產黨管你們,你們要記住共產黨對你們的恩情,世世代代不能忘……
接下來婦女幹部還說,娃娃們,你們能回家的就回家去一趟,身子瓤的走不成的叫旁人捎個話給你們的家裡人——就是你們的親戚呀哥呀姐呀,說一下,過兩天就走了,有啥事了這兩天就安排一下。你們去了就不能隨隨便便回來了。你們當中可能還有不願去的,也有家裡的親戚不叫去的,那你們就不要去了。
婦女主任說到這裡就講不下去了,因為娃娃們已經議論紛紛嚷成一片了:去,還是不去;能去還是不能去……拴拴和年年挨在一起坐著,年年問他:你去不去?拴拴回答:
我不去!
年年十分驚訝:咋哩?
我走了奶奶誰管哩。你去不去?
走進孤兒院(6)
我去。
我不去。我捨不得奶奶!
年年沉默了一下又說,你瓜[8]著哩!你在家就能管了你奶奶嗎?你能給你奶奶吃,還是能給你奶奶喝?
不是管了管不了,我是捨不得奶奶。
公社婦女主任來過的第二天,拴拴回了一趟家。
拴拴來到公社幼兒園才十幾天,他已回過三趟家了。他想奶奶,他也擔心二爸照顧不好奶奶,奶奶病著呢。前幾天他回到家中,奶奶自己拄著柺棍去食堂打湯,在路上絆倒了,把湯灑了。他說過二爸的小兒子,叫二爸的小兒子和奶奶在一搭兒睡去,給奶奶端湯倒水做個啥。二爸的小兒子不願去,二爸自己又走不動路。
拴拴回家,是因為這天是二月二,傍晚食堂炸了油餅,一人給了兩個,比平常的量多了一倍。把自己的那份油餅拿到手裡之後,他吃了一個,另一個舉在手裡往家奔。油餅太香了,吃頭一個的時候他就想到叫奶奶也吃口油餅。
他走得很快。他想把油餅給了奶奶就回來。這些天幼兒園管理嚴格了,有的娃娃離家近,吃了飯就往家跑,陳和祥說了,誰再跑幼兒園就不要了!陳和祥在公社當通訊員,又管著幼兒園,但近來常常晚上來查夜,發現不守紀律的真訓哩。但是有一件事搞得他太痛苦了:他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