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今後凡是領導幹部,不管是省裡的還是市裡的領導幹部,對工人的一些舉動不要一開口就說是鬧事。這麼一說,不就等於已經給人家定了性質?工人們有這樣的舉動,作為一級政府,我們更多地應該從工人的角度去考慮。這麼多離退休職工幹部集體來上訪,他們找的還是領導,還是政府,還是我們共產黨。他們並沒有反對政府,更沒有敵視政府。說明他們還信任這個黨,還信任這個國家。他們在佈告上寫得很清楚,不管措辭如何,要飯吃也好,解決問題也好,他們找的還是省委領導。還有,聽說中紡工人現在的處境並不好。離退休職工幹部已有四個月沒發工資了,在職職工幹部有的已經近十個月都沒有發工資了。而且就是在現在,中紡居然沒電沒水沒暖氣,整個工區連電話都沒了!你說說,像這種情況,工人能沒有意見?工人能不上訪?如果說這是鬧事,讓我看,那也鬧得對,鬧得有理!放到你們身上你們鬧不鬧?放到我身上我也得鬧,不鬧我沒法子活呀!高成,我這會兒就想聽聽你的,你給我說說,中紡的情況究竟是不是這樣?你到底瞭解不瞭解?又到底瞭解多少?問題究竟有多嚴重?聽說上一次就是你一個人去解決的,你在中紡的工人中間威信很高。你給我說說,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這次工人的舉動?中紡的問題究竟在哪裡?到底應該怎樣來解決?目前最主要的也是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李高成不禁有些吃驚,他想到了許許多多的問題,卻偏偏沒有想到頭一個告訴他的竟是這樣的一個訊息。尤其沒想到是,萬書記一下子竟給他提出了這麼多問題。雖然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事情,然而讓萬書記這麼一問,還是讓他感到有些突然。
也許是他這麼一猶豫,魏省長說話了:
“高成呀,沒什麼可憂慮的麼。省裡的主要領導都在這裡,就是要聽你的意見,說錯了也沒關係,說得再嚴重也沒關係。我們就想聽最真實的情況,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再說假話可就真的是害黨害國害百姓了,最終也是自己害自己。有啥就說啥,如果連這麼一個國有企業的問題也處理不好,那我們這些領導幹部豈不是太不稱職了?”
幾句話,說得李高成的心像揪住了一樣疼痛。其實魏省長的話也正是在批評自己,連這樣的一個企業也沒抓好,而且讓省裡的這麼多領導深夜一兩點了還在這兒無法休息,甚至於還在為你操心,為你著想,想想你也真是太不稱職太不夠格了。再說,你現在其實還有什麼可憂慮,可擔心,可害怕的?你好好看看你眼前的嚴陣,他幾乎已經害得你妻離子散、身敗名裂,幾乎已經害得中紡幾萬工人衣單食薄、飢寒交迫,你究竟還怕他什麼!到了這種地步了,你若還是畏畏縮縮,前怕狼後怕虎的,別說你不像共產黨員了,你連一個起碼的人都不是!
“好,既然書記和省長都這麼說了,我也真的沒什麼可顧慮的了。”李高成終於說話了,“我想也確實是該我說話的時候了。”
他說得很慢,儘量讓自己的話有條理些。他說萬書記剛才講的那些毫不誇張,有些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講了自己前不久到中紡解決問題的經過,講了中紡職工幹部的憤怒情緒,講了他慰問中紡工人時的所見所聞,講了工人們惡劣的生活狀況。當他講到那個當年捨命保護工廠的老工人王英烈的那番真情,講到那個全國勞模範秀枝的那份要求,講到那個全國優秀技工胡輝中在廁所旁釘鞋的遭遇,講到年已花甲的夏玉蓮帶病打工的情景,他竟止不住地淚流滿面,在場的人也無不為之動容,連向來以鐵女人著稱的紀檢委書記柏衛華也不禁為之悽然落淚。緊接著他又講了幹部職工所反映的那些主要問題,講了他對這些問題的調查瞭解和看法,然後他著重講了發生在中紡第三產業的令人觸目驚心的腐敗行為,尤其是那些化公為私、巧取豪奪的駭人聽聞的違法行徑。
“一句話,中紡目前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腐敗問題,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也仍然是腐敗問題。”李高成冷靜而又堅決地說道,“工人們其實已經說得非常清楚,要是沒有這些敗家子,這麼大的一個企業怎麼會垮得這麼快?要是這些敗家子沒有後臺沒人護著他們,他們又怎麼敢這麼胡作非為?那些離退休幹部職工說得尤其耐人尋味,這些年來,一提起國有企業的問題,動不動就把我們離退休職工扯進去,什麼包袱太大,負擔太重。且不說我們這些離退休職工大部分仍在為公司操勞,就只說我們每年的離退休金,總共才有多少錢?中紡截止目前離退休工人總數有四千多人,就按五千人計算,以1991至1995年五年的平均數字,每人每年的離退休金數額還不到兩千元。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