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比沈先生那帶著柔情風情的語調更多一分安全感,“你是第一次走吧?我早就習慣了。”丈夫補了一句。
習慣了,習慣了,你習慣了這條路,我習慣了這條河,我們卻為什麼一直沒有習慣彼此?以後的日子裡,湘眉每天晚上都這樣問自己,問的自己的心鮮血淋漓徹心徹肝的疼——丈夫就那樣在她眼前掉下了山崖,那條該死的山路,那輛該死的馬車,為什麼偏偏他們要在那天回家?為什麼樾河偏偏要在那天漲水?為什麼偏偏要走那條路?為什麼偏偏要僱那輛車?當車輪瞬間歪向一邊,車子偏離方向的時候,來不及反應的丈夫只能本能的將湘眉一把推向車外,那一瞬間,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在把自己的妻子推向安全的方向還是懸崖的方向,他只知道待在車上只有死路一條。摔下車的湘眉連站都站不起來,她只能拖著自己已經使不上力氣的腳踝奔向山崖的方向,那裡沒有人了,不遠處的山路上只有一個掉下來的車輪子,已經變形的讓人不忍去看。
吳先生的屍身還是找到了,當然,已經扭曲到讓人沒有勇氣去描述。丈夫入殮的那天,湘眉看到了很多人。幸災樂禍的女人,躲躲閃閃的男人,高深莫測的老人,可是湘眉都看不見,她眼裡只有一個人,此時此刻正躺在棺材裡的自己的丈夫,那個不會琴棋書畫不懂詩酒風月的男人,那個永遠讓她覺得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那個這輩子唯一一個打過自己耳光的男人,那個在高燒不退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躺在自己懷裡喊自己名字的男人,那個在顛簸的馬車上會握住自己的手卻不會說貼己話的男人,就在最後一刻撒手了。山太陡,車太快,時間太短,來不及多說多想,只來得及做一個動作:放手——不該他放手的時候,他死也不會放;該放手的時候,他寧可死也要放。這樣固執而勇敢的男人,自己卻一直當他的固執是冥頑,當他的勇敢是蠻橫,自己一直沒完沒了的嬌痴貪歡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才想起牽他的手。
昔覓良人子,築我鳳凰臺。
棋殘本無計,書盡但非才。
裙亂紅袖舞,步醉意闌珊。
滄海唯一笑,良人不可來。
昔覓良人子,築我鳳凰臺。棋殘本無計,書盡但非才。裙亂紅袖舞,步醉意闌珊。滄海唯一笑,良人不可來……
自己一直在尋尋覓覓的良人,其實就在身邊,只是等自己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葬了丈夫之後,湘眉好像變了個人,成天連門都不出,只是坐在天井裡每天望著天,從灑進來的陽光判斷這一天有沒有結束,還有多久結束。她恨自己,自己一直只知道求愛,貪愛,卻獨獨不知道謀愛;一直只知道自己的一肚子詩情畫意濃情蜜意需要找一個出口,卻不知道最合適的出口就在身邊;一直只知道自己叩了門環沒有回應,卻沒想到再多叩幾遍那門自己就會開了——可是現在知道還有什麼用?滄海唯一笑,良人不可來,良人不可來……
這一天傍晚,湘眉難得地想出去走走,披了件外套,一個人踱到樾河邊,歪在美人靠上發呆。她知道,自己這一路走來背後有多少人在指指點點,她不怪這些女人,她甚至覺得自己如果早能像她們一樣安分,便能早一點懂得丈夫的好,即使不懂,至少不會讓他傷心傷肝這麼久,自己的丈夫,本來該像這些徽州女人的丈夫一樣安安心心地在外做生意,而自己也該像她們一樣嚼著茴香棗盼著早回鄉——有個盼頭再怎麼著也比連個盼頭都沒有的好啊!湘眉的雙眼模糊了,她抬手拭了拭淚。
“樾河,樾河又漲水了。”湘眉喃喃自語道,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站起身,扭頭回了村子,徑直叩開了村中長老的門。
“後來,她就出資修了這座橋,也就是你們說的——寡婦橋。”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把淑繡從故事裡拉了出來。
“這麼說,她修橋的目的是為了——”
“沒什麼目的,說白了,為了讓大傢伙以後過河不用再爬山涉水。”王老太太淡淡地接過話頭。
“修橋是好事,積德行善的事,可她為什麼一定要修雙孔橋?”淑繡問,“壞了規矩,給人留了把柄,她這是何苦?”
“你果然不是我們這片兒的人。”老太太看了淑繡一眼,笑了笑,“我們這兒啊,有個規矩,做一年夫妻,就要選一件東西做信物,這樣一年年的攢起來,死後夫妻合葬的時候做陪葬品,這樣到了陰間兩下一對,對上了,下輩子還能做夫妻。比如我那天指給你看的那位潘太太吧,她常年以刺繡為生,每到年底,她就拿出這一年的積蓄去換一顆珠子,一顆珠一年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