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樹摘酸棗,出西口一起漂泊一起賣苦力一起風餐露宿,掙到第一筆銀子一起高興一起流淚一起憧憬未來。那些擠在搭著油氈子的牛車裡數星星想媳婦的日子,那些餓極了偷只雞被打的幾天走不了道的日子,從今往後便成了殘破不堪的回憶,因為少了一個人,再也回不來。
周祥貴回了家,祝明賢的媳婦先是昏睡了三天,醒來以後就瘋了,祝家媳婦姓何。周祥貴收養了祝明賢唯一的兒子,視若己出。
死裡逃生的三個夥計因為聲淚俱下的編了套謊話,不僅賺來掌櫃的信任,還得了不少辛苦錢。三個夥計在慶幸的同時又終日忐忑,只能埋頭更賣命的給長順川幹活。他們的辛苦和努力換來的是東家加倍的信任和欣賞,沒人知道他們是為了贖罪,誰能想到這樣老實勤勉的人在生死關口能做出那樣不堪的事兒來呢?他們自己都不願相信,或者說不願想起。在錢姓夥計和孫姓夥計慢慢地被周祥貴委以重任,派到商號的分號去獨擋一方的時候,姓王的夥計則主動辭去了在長順川的一切職務,他只說自己近來身體抱恙,卻沒說自己常年噩夢連連。
錢姓夥計和孫姓夥計後來都成了掌櫃,但都沒能盡享天年,而是中年便得了怪病死了。他們的兒子也子承父業效力於長順川,並且也成了掌櫃,錢姓夥計的兒子叫錢天保,孫姓夥計的兒子叫孫福壬——都是響噹噹的好名字,只是沒有好命,眼下正躺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裡七竅流血。
沒人知道姓王的夥計去了哪裡,我只能告訴你他的兒子尋父未果,死在出西口的路上。他只有一個孫女,名叫蕊兒,因為孤兒寡母窮困潦倒而不得已做陰親嫁到了周家。
看到這裡你是不是會問:這一切都是祝明賢和週四怨魂的報復嗎?就是這個坐在周若辛面前的祝明賢?那他下一步是不是要殺掉周若辛,讓他最恨的四個人全部斷子絕孫?
沒錯,周若辛也是這麼問的。此時周若辛已經不害怕了,聽完這麼長的一個故事,他反而很坦然。
坐在周若辛面前的老人聽完周若辛的問題,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祝明賢,我是週四,祝老爺那次已經死了。他們三個慌慌張張,找了個看上去像沼澤的地方,其實只是個很淺的河溝子,我們連臉都沒埋進去,就到底了。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和祝老爺躺在泥裡,我把他拖出來,他渾身冰冷,但是人居然還清醒,他告訴我,往東邊走,去尋你爺爺他們。他們是好兄弟,他不會扔下他們不管的。可是,當我們半走半爬的拖到地方的時候,除了馬和駱駝的蹄印,什麼也沒看到。”週四眯起眼,嘴角有些顫抖。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祝明賢看著遠去的一排蹄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兄弟同心,兄弟同心,自己的兄弟卻連自己的屍首都顧不上要了——這就是兄弟……祝明賢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絲絲縷縷的血滲出來,比手腳斷口處已經乾涸的血跡更加觸目驚心。
祝明賢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昨天晚上我把隨身帶的銀票放在了我們夜宿的那間破廟裡,你去取,這些錢足夠你在關外自己起個小本買賣,別回去,別再為長順川做事了。
“然後您就開了這家會館?”周若辛問道。
“嗯,一開始是家小客棧,後來,走西口的山西人越來越多,這兒慢慢就成了今天這樣一家會館。”週四點點頭。
周若辛看看一邊的周福,正想開口問,卻被周福搶了先:“別問了,這是我爹。”
“你——你是周老先生的兒子?!”周若辛驚訝的問道。
“是的,”周福還沒有開口,週四便搶過話頭,“我恨你們周家的薄情寡意,我發誓要為祝老爺報仇,讓當年辜負兄弟背叛主人的人家破人亡斷子絕孫。周家的人認得我,卻不認得我兒子,所以我讓我兒子混進周家商隊。他又憑著自己的機靈勁兒在你們周家做到了今天的位置,然後讓他一步步除掉所有仇人。”
“這麼說來,二弟的死,二弟亡靈作祟,什麼算八字尋陰親的這一切都是你乾的?!”周若辛看著周福,覺得難以置信,但的確又合情合理。
周福沒說話,只是閉上眼,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了口:“爹,這些年,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一個個幹掉您和祝老太爺的仇人,可我從來沒對您講過我在周家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今天,您想聽聽嗎?”
週四愣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兒子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周福搖搖頭,苦笑一聲:“知道嗎?祝老爺唯一的兒子過繼給周老太爺以後,周老太爺拿他當自己兒子養著,而且從那以後,周老太爺居然也只生了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