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有個“物”跟著他。是人,還是獸呢?
“誰呀,是人說個話,是獸吼一聲。”
手上就一根探竿,是野豬或者什麼大獸,他還能有活命?左手在荷包裡就抓了個觀音菩薩,是爺爺給他的。他知道,這是爺爺的養母——那個老地主婆留給爺爺的。爺爺解放前後去四川背鹽,就帶著這菩薩,說是還香木雕的,越摸越香,抽出手來,滿手都是香味,如遇熱氣或在火塘上烤一下,則香氣四射。白椿抓著那菩薩,只是抓著,能不能退獸,全在自己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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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8)
見了獸,站著不走,也是一智。就不走。那“物”卻說話了:
“往鎮上走走看。”聲音說熟也熟,說不熟也不熟。
“我沒雨具,淋得這個樣子,憑什麼要去鎮上呢?”白椿覺得此人的話很奇怪,又問,“你是哪一個?”
那人說:“甭問我是哪一個。我看你年輕,又有勁,幫我背點東西咋樣?我給你牽竿。”
“我不要人牽竿!”白椿喊,像受到了侮辱。
“好好,爽快!獵王白秀的孫子,就是爽快!”
那人說著,就將一個沉重的揹簍壓到白椿肩頭,把白椿壓矮了一截。恁沉哩,啥?石頭?就問了:
“石頭?”
“嘿嘿,石頭要你背呀。”
白椿就聞到了一股腥味,是鮮貨哩,還有酒味。這是啥哩?
弓背上了肩的白椿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身上溼了又冷,就問:
“多少錢呀?”
“少不了你的。”那人說。
“你說準了我再背。”白椿才不幹這種傻事咧,就把揹簍放下了。
“五十。”那人想了半天,像割了自己的肉終於說。
“一百。”白椿叫價了。
“殺人啊,一百,錢這麼好掙?你給我一百,我背兩揹簍。”那人說。
“至少八十。”白椿站起來欲走。
那人就拉住了他,“先給五十,到了鎮上再補三十。”那人就數錢給白椿了。白椿接過錢,一張五十的。他說不行,要給一起給。那人就又給了白椿三張十塊的。錢都縐得嚇人,像丟在廁所裡的手紙。
“有沒有假錢啊?”
“假錢敢給瞎子!什麼人都能騙,騙不了瞎子,瞎子最知道錢的真假。”
“沒有眼睛啊。”白椿說。
“瞎子的眼才厲害。瞎子的眼睛長在心裡,”那人說著就從白椿手裡搶走了那三張十元的,說,“背到了再給,說話算話。”
“這雞卵毬人!”白椿在心裡笑罵,就蹲下去重把揹簍背起來。
上路了。
天上傳來三寶鳥嘎嘎嘰嘰的叫聲,單調、粗厲而喜慶,這是天晴了。山愈加靜謐開闊。雲肯定從山谷裡騰起來了,山更好看。鳳頭鵑在山背後隱隱訴著“客苦客苦”。豈止客苦,哪個人都苦。空氣清新,平坦開闊。白頭翁在天上問著:“明天搞什麼?”藍雀子嗲聲嗲氣地答:“滾蛋!滾蛋!”
“你是林場的李八棍。”白椿突然說。
“李八棍?……我不是!瞎說!”
“你是李八棍。”
“我呸!李八棍是什麼東西,我是他?!李八棍不是得了‘百鳥朝凰’嗎?李八棍該死。”那人說。
“他吃百鳥朝凰?”
“吃!吃得背脊骨都爛完了,”李八棍摸著自己駝了的背,背上大窩小坑,“就是毛雞子(雉雞)加麻雀,有時那傢伙太陽鳥也打。把麻雀剝了塞到毛雞子肚裡滷了吃,李八棍這狗卵會吃啊——這就叫百鳥朝凰。後來,他就得了那該死的百鳥朝凰病——背上一個大瘡加周圍幾十個小瘡。這病磨人呀,去宜昌醫院裡挖肉,背上的肉挖完了,醫院忒黑吶,把你榨乾了才會把你放出來,我……不,不,李八棍那狗卵背了一身的債,就差賣老婆娃兒了,唉……”
白椿聽見那人嚶嚶泣泣像小兒一樣哭起來。
“百鳥朝凰是個絕症。”白椿說。
“瞎呱,治得好的,只要有錢,沒有治不好的病,就是這錢,鄉下人難掙吶……”
那人說話時白椿就聽見了揹簍裡有些“螃螃”的叫聲,是石蛙。把石蛙醉了去山外賣的。
“那是李八棍該得的報應……”
“瞎說!你爺爺殺了那麼多生,活到九十了還不死,咋就沒報應呢?”
“我的眼睛瞎了這不是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