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進度緩慢,這是在這樣一片豐富的園地中任何一個工作者在所難免的事情。
我們在納粹時期駐在德國的人,不論是新聞記者還是外交官,對於第三帝國堂皇的外表後面發生的事情,所知道的真實情況,可謂微乎其微。一個極權主義的獨裁政權,由於它的性質所決定,必然是在極度秘密的情況下進行活動的。它也知道如何保守這種秘密,以防外人的窺探。把第三帝國內部所發生的赤裸裸的,怵目驚心的,往往是令人作嘔的事實——希特勒的上臺,德國國會縱火案,對羅姆的血腥清洗,德奧合併,張伯倫在慕尼黑的投降,捷克斯洛伐克的佔領,對波蘭、斯堪的納維亞、西方、巴爾幹各國和俄國的進攻,納粹佔領下和集中營中的恐怖,消滅猶太人的暴行等等——一一記錄下來或作一番描述並不困難。但是秘密作出的重大決定、陰謀詭計、背信棄義、其動機成因、主要角色在幕後起的作用、他們所造成的恐怖的程度以及他們製造這種恐怖的伎倆——所有這一切,還有許多其他情況,在德國秘密檔案出現之前,大部分是我們所無法獲悉的。
有些人可能認為,現在要想寫一部第三帝國史,為時尚嫌過早,這樣一個任務應該留給後代的作家去完成,因為時間會使他們具有歷史的眼光。我到法國去從事一些研究工作的時候,發現這種看法在那裡特別流行。有人對我說,歷史學家能寫的材料最近不應超過拿破崙時代。
這種看法是頗有它的道理的。大多數歷史學家往往等了50年或者100 年,甚至100 年以上,才敢著手寫作一個國家、一個帝國、一個時代的歷史。
但是,這主要是因為要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才能得到有關的檔案,使他們掌握所需要的確鑿材料。雖然時間使他們具有了歷史的眼光,但是由於他們對他們所要寫的時代的生活和氣氛、對他們所要寫的歷史人物必然缺乏親身的瞭解,總不免有所欠缺。
在第三帝國這個具體問題上,絕無僅有的是,幾乎所有的檔案材料都在它覆亡的時候公諸於世,而且由於所有活了下來的領導人——不論是軍人還是文官——的證詞,而更加豐富充實了(有些證詞還是在就刑前提供的)。
有了這樣迅速獲得的這樣無可比擬的材料來源,而我的心中對於納粹德國的生活,對於統治這個國家的人們,特別是阿道夫,希特勒的表現、行為和本性又記憶猶新,刻骨難忘,因此我決定,無論如何要作一番嘗試,把第三帝國的興亡史記載下來。
修昔底德斯在其《伯羅奔尼撒戰爭史》(《History of the Pelo… ponnesianWar》)這部歷史鉅著中曾說:“我經歷了整個戰爭,當時的年齡已經能夠理解事態的發展,同時為了瞭解其確切的真相,我也注意了當時事態的發展。”
要了解希特勒德國的確切的真相,我發現是極其困難的,而且是不一定能夠做得到的。固然由於有了大批檔案材料而能夠比20年以前能做到的更接近於瞭解真相,但是這些材料浩如煙海,也往往會使人感到迷亂。何況在一切凡人提供的記錄和證詞中,必然會有令人難以弄清楚的矛盾。
毫無疑問,本書不時摻雜著我本人的偏見,這是我個人的經歷和人生觀所必然產生的。我在原則上憎惡極權主義的獨裁政權,而對於這個獨裁政權尤其感到憎惡,因為我曾經經歷過、親眼看到過它對人類精神所作的醜惡的進攻。儘管如此,我在本書中還是努力保持嚴格的客觀態度,讓事實自己說話,而僅僅註明每一事實的出處。本書所列舉的任何事件、場面或引語,無一出諸作者的想象,全部根據檔案、目擊者的證詞或者我個人的觀察。有五六處地方,由於事實闕如,不免有所猜測,但是也作了坦率宣告。
對於我的看法,不少人將會提出異議,我對此毫無懷疑。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為沒有一個人的見解是絕對不會錯誤的。為了使本書的敘述更加清楚和有深度,我冒昧提出的一些看法,不過是我盡力根據事實和根據我的瞭解和經驗得出的東西而已。
阿道夫·希特勒也許是屬於亞歷山大、愷撒、拿破崙這一傳統的大冒險家兼征服者中最後的一個,第三帝國也許是走上以前法國、羅馬帝國、馬其頓所走過的道路的帝國中最後的一個。至少由於氫彈的突然發明,由於彈道導彈和能夠擊中月球的火箭的突然發明,那一階段的歷史已經閉幕了。
在我們不斷有新的可怕的殺人玩意兒補充原有的殺人玩意兒的新時代中,大規模的侵略戰爭如果竟然爆發的話,那麼第一場這樣的戰爭一定是一個自取滅亡的瘋子按一下電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