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吧……直到最後一顆星辰墜落。”
白光從遙遠的西方迢迢而來,向著這一片瀰漫著冥氣的山巒墜落。
九嶷山幽冥路的盡頭、一道倒流的瀑布橫亙在那裡,彷彿一堵隔斷陰陽兩界的巨大牆壁。那自下而上洶湧流動的蒼黃色之水來自蒼梧之淵,沿著幽冥路一路向高處奔流,彙集了夢魘森林的妖氣和怨氣、浸透了空桑王陵的死意和冥色,最後在九嶷山頂卷地而起,匯成了巨大的瀑布,倒流著消失在天盡頭。
那便是九嶷山上分隔陰陽兩界的“黃泉”,如同立於天地間的巨大照壁,將生死隔離。
所有死去的靈魂,都會投入那一道倒流的蒼黃色瀑布中,被帶往看不見的天際,然後,從那裡轉生。那道光白光迢遞而來,轉瞬湮沒在巨大洪流中,隨著滔滔黃泉消失在天際。
一個名字,忽然從一面碑上浮凸出來,放出淡淡的光華,然後隱沒。
“空桑一代劍聖,竟也湮滅於此夜。”
九嶷山麓,那金壁輝煌的離宮中,忽然有人抬起頭,望著天際長長吐了口氣。
那是個五十許的中年男子,高冠博帶,赫然王者裝束。然而和那一身裝束不相配的、卻是他眼中一直閃動的陰冷狡狠氣息。彷彿是倦了,觀星的王者垂下頭去,嘴角忽地出現了一個冷笑:“九十年了……這世上和空桑相關的事情是越來越少。我想再過百年,只怕雲荒上已經沒有人會記起‘空桑’這兩個字了吧?”
侍立在側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聽得王者這樣的嘆息,卻不知如何回答。
當日,出賣故國、勾結外敵的,不也就是他麼?
因為識時務、應變得快,所以在那個腐朽的空桑王朝轟然倒塌後,其餘五部全滅,青之一族依然毫髮不損——不僅沒有在改朝換代中遭到損失,甚至連屬地九嶷都保留了下來,此後百年裡得到了滄流帝國的特別看顧,待遇不低於前朝。如今,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榮華、封位、富貴、甚至長生……貴為九嶷王的眼前人,為何還念念不忘前朝?
若是十巫知道了,不知又做何感想。那一瞬間,老人眼裡有陰沉的光。
沉默了半晌,白髮老人彎下腰來,想扶起王者,殷勤開口道:“夜也深了,您不要再在往生碑前久留,回去歇息吧!”
“駿兒,你先回去吧。你年紀大了,得早些休息。”王者開口,如喚晚輩那樣喚著那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淡淡,“我還要多留一會兒。最近往生碑上不停閃現新的名字,半月前幾乎一日滿碑皆是——這麼多死者……我想,大約雲荒的變亂又要到了。”
那個老人一驚:“您說天下又要大亂?可滄流帝國的統治,哪能輕易撼動?”
“呵……”九嶷王仰著頭輕輕笑了起來,沒有說話,只是道,“你下去休息吧。”
“是,父王。”白髮老人無奈,只得領命退下。一直到穿過了遊廊,走入了最濃重的陰影裡,老人才暗地裡回頭,看了王者一眼。那一眼裡,不知道有多少暗藏多年的厭惡與憎恨,在暗夜裡如匕首般雪亮。然後,那個白髮蕭蕭的世子沿著建築的陰影往外走了開去。
離宮裡,又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九嶷山的山腹裡,那些連綿不斷的巨大墓室中,應該也是這樣的寂靜吧?
萬籟俱寂後,九嶷王獨自面對著那一面往生碑,出神。
那座一丈高、三尺寬的碑寂靜無聲地佇立在夜色裡,碑身潔白如玉,上面隱約有點點紅斑浮現,底座是一隻形狀怪異的巨大骷髏頭,嘴裡銜著一把劍,深深的眼窩似乎看不到底。
傳說這座往生碑是開創空桑王朝的星尊大帝所立,也是這位最偉大帝王留在九嶷的唯一一件標記。七千年王朝更替,九嶷山遍佈著歷朝皇帝皇后的寢陵,幾乎將山脈徹底鑿空。然而,其中唯獨缺少的,卻是第一代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的陵墓。
這一對偉大的帝后,被視為遠古時期魔君神後的轉生。相傳他們在生命終結的時候、踏上了倒流往天際的黃泉瀑布、離開了塵世,去往上古神人葬身的北海軒轅丘,因此並無留下遺骸。唯一留在九嶷山的、不過是一座石碑。
石碑上沒有一個字,底座是猙獰可怖的骷髏頭,嘴裡銜著那一柄傳說中星尊帝當年的佩劍“闢天”。沒有人知道一生叱吒睥睨、所向披靡的星尊大帝為什麼要在死前立下這樣一座碑。那空無一字的石碑,是暗示著是非功過任後人評說;抑或是對自己的一生無言以對?
然而,這一面立於九嶷幽冥路終點的無字石碑,凝聚了帝王之血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