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家,晤——,就是我的家麼。我要回家。我要去上學。我要吃好吃的菜。這裡的菜真難吃。”
沈效轅的眼珠狡黠地一轉:“楚楚,你想出去,不是為了去找辛子安吧?”
聽沈效轅提到辛子安,楚楚心潮騰湧,情難自己。她怕沈效轅從她眼睛中看出真情,忙低下頭,故意咬著大舌頭,含含糊糊地說:
“你說什麼?我不要找人,我要出去,不找人。”
“辛子安呢?辛子安也不找嗎?”
每提到一次這個名字,就像用刀捅一次她的心臟。但是楚楚咬緊牙關,仰起頭,用死魚一樣無神的眼睛看著沈效轅:
“我不認識這個辛、辛子安,我不找他,我要回家吃飯,好吃的菜。什麼辛子安?”
沈效轅用手扳住楚楚的頭,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久。
突然楚楚用骯髒手背擦一擦沈效轅的嘴,嘻笑著說:
“舅舅,你的氣噴在我臉上,真臭!嘻嘻。”
沈效轅鬆了手,站起身,一言不發走出門去。
門重又鎖上了。沈效轅在門外招呼一聲司機老趙,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漸漸聽不到了。
楚楚從床上跳下來,抱起小古怪,輕柔地撫摸著它頸項裡掛著的那顆鈕釦,閉上眼默默地說:
“子安,我每時每刻都實實在在地能感受到你。你就活在我的血管裡,我的生命中,你絕不是個夢中的幻影。”
一顆眼淚慢慢地滲出來,就要流下眼角。她緩緩地睜開眼,正好瞥見啞婆斜瞄著她。
楚楚一驚,不覺一把捏住那顆釦子。多少次她想把這顆釦子解下來放在自己身邊,但她怕這樣做會被啞婆搜走。啞婆搜走了她的一切,連小小的髮夾也不許她留下,不知是怕她自殺,還是僅僅因為沈效轅的指令。她只好讓這顆釦子仍留在小古怪的頸上,但又無時不擔心著別人會因為發現這顆鈕釦對她的意義,而強行奪去。
現在這顆釦子成了她最珍貴的東西,是她確實擁有過子安的唯一證據。儘管她現在只有靠一絲一縷的回憶在編織虛無飄渺的眷戀的情網,但辛子安永遠是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真實的男人。
天求又接到三樓召見他的通知。
毫不誇張地說,他覺得這次召見有點兒像赴刑場。上樓時,他雙腿直打顫,簡直覺得世界末日將要來臨。
他知道,這一天遲早總會到的,所以早已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因為沒能說服辛子安而被西村辭退的話,他該如何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但當真的站在西村辦公室門口時,他卻實在沒有勇氣推門進去面對這個日本人。
門從裡面開啟,一個茶房提著空托盤走出來。一見沈天求在門外,忙恭敬而討好地說:
“沈先生,社長先生正等您入內,快請進。”
不能再延宕了。沈天求硬硬頭皮走進房裡。
西村今天沒有坐在他那張大寫字桌後面,而是在寬敞的辦公室中央另設了一個小圓桌,上面放著擦得擁亮的咖啡壺和好幾碟子小吃、點心。西村和市川坐在小圓桌後的椅子上,另有一張空椅子,看來是請天求坐的。
果然;天求一進門,西村就招呼他坐到桌邊來。而市川也一反常態,客氣地給他面前的空杯子裡斟上了咖啡。
“沈先生,上次請你為我們說服辛子安同本社全權代表交個朋友時,我就發現,你是個爽快人,和我們真心合作,”西村的開場白把天求說得有點莫名其妙,但他馬上話鋒一轉,“這次事情很急,所以我今天也就來個開門見山吧。”
一定是三木弘馬上就要到上海了。很可能今天西村就要定下讓辛子安會見三木弘的日期,這該如何是好!
自從西村對他佈置任務以來,他的頂頭上司市川部主任有兩次問起他,說服工作做得如何,他都以正在進行中搪塞過去。今天西村親自把他叫來,看來只好如實稟告了。
他剛想伸手去端咖啡杯,聽了西村的話,手競不聽話地抖個不停,只好快快地縮回來。
“請,喝咖啡,熱的。”市川伸手做出敦請的架勢。
天求極力控制住自己發抖的手,端起杯子,小口喝了一點。說實在的,這咖啡究竟是苦是甜,他都感覺不出來。
西村不緊不慢地開口了:“三木弘君因有籤事,決定從滿洲直接回國,上海之行取消了。所以,與辛子安的會面,也就不可能了。沈先生可不必再為此事操心。”
就像是被判死刑的囚犯忽然聽到大赦令,天求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