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的頭髮和衣衫儒溼。老張忙把車篷支好,又從車座下取出一頂舊草帽戴在自己頭上。
黃包車在福開森路沈宅門前停下,老張上前按門鈴,門房滿面笑容地迎出來。他張開一把大傘,遮在剛跨下車的辛子安頭上,恭敬地問:
“是興隆公司的辛先生吧?老爺在客廳恭族您。”
辛子安打發了老張,就跟著門房穿過一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向樓房走去。他那雙建築師的眼睛一下就看出這所樓房修建已有些年頭了。雖說高大、氣派,但樣式已陳舊過時,在這漆漆細雨中,給人一種不舒服的陰冷、醜陋的感覺。
客廳很寬敞,但光線很暗。除了一套西式的長沙發以外,都是笨重的紅木傢俱。
一個老者迎上來,客氣地說:“辛先生,久仰久仰,快請進。”隨手擰亮了電燈,自我介紹道,“在下沈效轅”
原來這就是當時——三十年代上海——頗有名氣的宏泰企業老闆。辛子安一面和沈效轅握手,一面寒暄幾句。沈效轅五十多歲年紀,身材瘦弱,站在高大的辛子安旁邊,顯得又矮又小。
落座以後,辛子安才注意到,沈老闆沒有絲毫腦滿腸肥的市儈氣,特別是那一裝料子考究的長袍和那副秀氣的眼鏡,更給地增添了幾分書生似的儒雅。
“這樣的天氣,麻煩辛先生親臨寒舍,實在抱歉。不知貴公司高老闆是否和辛先生說起,在下請您來的緣由?”沈效轅開門見山地說。
辛子安搖了搖頭:“高老闆說您會親自和我詳談。”
“辛先生,您一定看出,寒舍已相當陳舊,所以我想造一幢新樓。”
“沈先生準備把這幢樓拆掉?”辛子安問。
“不,這幢老樓儲存著,”沈效轅忙解釋,“我想在這幢樓後建一幢兩層的洋房。當初,家祖買下的這塊地皮很大,您請來看,”沈效轅站起身,走到客廳通後花園的玻璃門前,推開門,“這兒還有一大塊空地。”
辛子安往門外看去,好大的一片園子,只是似乎無人經營。長滿雜草的土地上,稀稀拉拉的有幾株樹。在這場春天的微風斜雨中,更顯出破敗、荒蕪。
“辛先生,您看這塊地皮夠用嗎?”沈效轅不放心地問。
“完全可以,”辛子安回答得很乾脆,又補充道,“好好安排一下,還能隔出一個像樣的花園。新舊兩幢房子可以互不干擾。”
“太好了!”沈效轅高興地說,“您這位行家說行,我就放心了”
兩人重又回到沙發上坐下。沈效轅懇切地說:“辛先生,這幢樓房以及花園的設計建造,就全要仰仗您了。”
辛子安略一沉思:“最近,我手頭事情太多……”
“怎麼?辛先生,你不會是要拒絕我吧?”沈效轅幾乎有些緊張地問。
“樓房的設計圖紙我也許可以擠出時間畫一畫,但施工建造,恐怕要由本公司其他的工程師負責。”
“不,”沈效轅揚頭堅決地說,“我就是要您親自設計、親自督造,不要別的什麼工程師。”
見沈效轅擺出了一副大老闆要人絕對服從的架勢,辛子安不覺皺起眉頭。他甚至連設計圖紙都不想承擔了,雖然高老闆在他臨出門前,曾討好地對他說,這很有可能為公司謀得一筆好進項,希望他無論如何把沈老闆的生意接下來。
但是,還沒等辛子安答話,沈效轅的態度突然變了。他略帶感傷地嘆口氣道:“唉,辛先生,您是國內最年輕有為的建築家,報上說,有好幾幅您設計的樓房的照片登在日本、法國的建築雜誌上,被譽為東方未來最有前途的建築界鉅子。我的要求確實讓您大材小用,有些過分。”
他從沙發上站起,倒揹著雙手,慢慢地踱步,然後背對著辛子安,聲音低沉地說:
“說出來您也許不相信,我雖然掌管著擁有十幾個工廠和商場的宏泰企業,可現在我真正感興趣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修建這幢小樓。這是我晚年最大的、也是最末的一個心願。”
辛子安不明白,一幢兩層洋房,為什麼對眼前這位大老闆竟如此重要。聽沈老闆的口氣,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辛子安的個性是從來不願去探究別人的私事的,然而,他的個性同時又有另一個特點:天生富有同情心,看不得別人傷心、委屈或為難,尤其是聽不得暮景老人的嘆息……沈效轅態度的變化,已使辛子安覺得難以拒絕他的要求。
“辛先生,”沈效轅走回到辛子安面前,俯下身來,懇摯地說,“希望您接受一個老人發自內心的請求。”
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