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個弈手,
他像一個鐵匠,
他在捕捉那一剎那時機,他唯恐那時機稍縱即逝,悄然而去。他要及時地放出一槍,投下一顆棋子,打下最合火候的一錘。
整個司令部鴉雀無聲,他身邊所有的人員都輕手輕腳,保持肅靜,而又時時向指揮員投去探訊的一瞥。
這兩天,秦震足不出戶,飯量銳減,很多時間是站在掛滿軍用地圖的牆壁下,揹負雙手,凝目沉思。但,一聽到電話鈴響,一聽到腳步聲音,就會急速地、警覺地轉過身來。與那天傍晚陳文洪眼中的龍鍾老態完全判若兩人,他那多血質的臉上泛著紅光,精力充沛,熱情洋溢。不過,他仍是在小心地等待著,他在迫切地等待著。
陽光在寬敞走廊的鐵紗窗上移動,把樹影、花影落在上面,而後又消失了。
他看了看手錶,他所等待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他推開門,走下臺階,向作戰室走去。
兵團首長們陸續到來,兵團司令史佔春是最後一個到達的,他慢吞吞走向長桌正中間他的位子上坐下來。後勤部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部小發電機,只能供作戰室、機要科、譯電員使用,首長們住處點的還是蠟燭。司令員一旁是說話很輕很慢的政治委員,一旁就是悶聲不響的秦震。白髮蕭然,身材消瘦的司令員眯縫兩眼,看著電燈,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這玩意兒,覺得有點新奇。屋裡靜得使桌上的馬蹄表均勻移動秒針的聲音顯得特別響。這時,所有在座的人的心都在跟隨著秒針跳動。桌上放著幾疊電報,還有一大把紅藍鉛筆。圍了長桌坐的人,有的翻閱電報,有的屏目靜息。參謀們不斷地從門口走入,送來新的電報,然後把經首長們批閱過的電報帶走,這種穿梭般來往都是沒有聲音的。屋裡籠罩著一種嚴肅的臨戰氣氛,似乎誰也沒有權力去打破它。兵團司令、政治委員、秦震都不時地向馬蹄表投去一瞥,隨同這電閃交加般的眼光,彷彿預示一個決定時刻已經到來。正在這時,作戰處長邁著急速腳步走進來,乾裂的地板一陣軋軋響。他親自把一份電報送給兵團司令。兵團司令用手掌揉著給雪亮燈光刺痛的眼睛,就順手把電報交給秦震:“你念!”秦震急速地看了一遍,又謹慎地再看一遍,牽動嘴唇笑了一下,隨即用響亮的聲音宣佈:
“從東面切入武漢後方的我軍已按預定時間突破天險長江。”
作戰室裡的氣氛一變,突然活躍起來。一陣椅子腳移動碰撞的聲響,人群來到正面牆壁地圖下,兵團司令巍如泰山,穩坐不動,只從藤圈椅上轉過上身。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坐位緊挨著牆壁,而是他早已胸有成竹,他瞥視他們,只是為了分享一點快樂。
為了確保武漢重鎮不致遭受重大破壞,我方制定了一項作戰計劃,命令已經下達,一切必然地按照時序進行。其中決定的一著,就是孝感正面按兵不動,而派遣一支部隊在武漢下游黃石方向渡江,迂迴武漢,直捬其背,向狡猾的白崇禧縮緊網羅,投下強大威脅;但西面卻給他留個缺口,就像疏導洪水,讓他有個出路,將計就計,借白崇禧想依靠湘鄂川黔實行“華中區域性反攻計劃”的心理,切斷東方,迫敵西向。這樣,避免他們在大武漢負隅頑抗,破釜沉舟;然後,再在西面進行決戰,從鄂西到湘西一線消滅敵人。
按時渡江,這是實施計劃的第一個訊號。
可是,這有什麼可驚奇的呢!
當大家迴歸座位以後,兵團司令卻挽了秦震的胳膊,走向掛圖面前,不無憂慮地用指頭敲著武漢,壓低聲音:
“問題在這裡,敵人肯不肯幹乾淨淨撒手?”
秦震考慮了一下,他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可是他那猶豫不定的眼光彷彿說:
——是呀,萬一白崇禧硬讓武漢煙銷火滅,留給我們一片廢墟,那損失可就太大了。過去我軍大踏步後退,我們破壞過橋樑、工地,現在我們在逼近勝利,必須保證連一顆螺絲釘也不能丟掉呀!
當他的眼光還在地圖上閃爍時,兵團司令卻出其不意地慢悠悠說:
“不管他!大局已定,黃鶴一去不復返,此地空餘黃鶴樓,白崇禧未必有那麼大的詩興吧!”
第四章 心潮澎湃(5)
秦震緊緊壓縮的心臟放鬆開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而後鄭重地說:
“同志們熬得受不住了,我看也到了正面撒手之時,給他個迅雷不及掩耳。”
“是的,讓他們來不及點燃爆破!”
秦震:“我還是打先鋒吧!”
史佔春粲然一笑:“原來你意圖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