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奶奶嫁過去的伯父、姑姑和我父親便在烏日鄉靠著放牛、幫傭、畜牧自立謀生。父親十七歲那年,奶奶也過世了,世上除了兄姐再沒有親人。可是命運並沒有就此放過他,兩年後,他的眼睛突然發病,而當時伯父和姑姑已經各自結婚成家,家境也都很困苦,誰也沒辦法去照顧到這個弟弟,再加上醫學又不發達,父親的雙眼竟然就這樣瞎了。怪的是,十幾年後,伯父和姑姑也都相繼全盲,這是因為傳說中祖墳的風水不好,還是有其他遺傳性的疾病?誰也無法探究。總之,父親二十二歲那年瞎了雙眼,從此他便開始四處流浪的生涯,靠著替人算命、按摩掙錢養活自己。由於生意不好,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在菜市場或夜市口,彈著月琴向人乞討。就這樣,一根柺杖、一個破碗,再加上一把月琴,父親以天地為家,走到哪裡睡到哪裡。父親心裡想些什麼,我從不明白,或許行乞流浪的日子對於雙眼全瞎的他,也有某種滿足吧!
四處流浪到了三十七歲,有一日父親走著走著來到彰化二林鎮元鬥裡 磘過溝這地方,在一處樹蔭底下正想歇歇腿休息,才剛坐下,便聽到一旁有人呻吟的聲音。父親雖然看不見,但是一聽,便知道是一個年輕女孩。女孩的聲音聽來十分痛苦,父親心想:莫非她是生病了?他摸索著上前,想問問女孩怎麼回事,可是女孩卻絲毫不予理會。父親問不出結果,而在那個狀況下,他又不能丟下女孩不管,只好坐在地上陪著她。
不知坐了多久,剛好有村人走過,看到女孩倒地呻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村人告訴父親:“說來真可憐,這女孩的家在員林,但是家境不好,一出生就送給了二林鎮元鬥裡的曾家當養女。更可憐的是,曾家發現她天生便是個痴呆、又患有羊癲風,別說醫藥費,她的養父母就連管也不管她了,乾脆就放任她四處遊蕩自生自滅,也不管她吃,也不管她住,反正女孩餓了便抓蟲、草果腹,累了倒地就睡,病了也就只能像這麼痛苦呻吟了。”村人說著嘆了一口氣,搖著頭離去。
父親心想:同是天涯淪落人啊!他沒有父母,而女孩也被養父母拋棄,世界上的可憐人怎麼這麼多呢?自己雖然瞎了,但至少四肢健全,還能行乞,雖然常捱餓,總是一息尚存;可是,今天他若狠心離去,也不知這可憐的女孩還能不能活到明天?這樣想著,父親便決定要將女孩帶回烏日鄉前竹村治病。
就這樣他們做了夫妻。
在那個年代,也沒有所謂什麼“婚禮”,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算是夫妻了。這個重度痴呆的女孩就是我的母親。父親日後提起這段往事時,常常說母親是被他“撿”回來的,這樣說或許也沒錯,那一年父親三十七歲,母親十八歲,兩個人相差了十九歲,真的像撿到了一個小孩。
俗語說:龍交龍,鳳交鳳,隱龜交憨戇(駝背的人交痴呆的人)。不知道該說這是上天善意的安排,還是它惡意的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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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浪的人沒有受傷的權利
從有記憶開始,我的生活便是無盡的流浪。
在這些浪跡天涯的日子裡,爸爸自己看不見,但為了保護我們幾個小蘿蔔頭,他的身邊隨時都準備好了扁擔、柺杖、石頭、鐵釘,以及以前守夜人打更用的銅鑼。
多年的流浪,爸爸的聽覺變得很敏銳,稍有風吹草動,甚至遠方細碎的說話聲,蛇在地上游移的聲音,他立刻就會舉起打狗棒或是柺杖作為防衛以策安全。當遇到強盜、流浪漢或是醉鬼來欺侮我們的時候,爸爸有三招:
第一招是拿起銅鑼拼命敲擊,發出極大的聲音來嚇走陌生人。
第二招他會擺出太極拳的標準pose,假裝自己是會武術的高手,臉上還要作出一副“別惹我”的兇狠表情。如果這一招嚇唬不了壞人,他又有第三招,他會拿出放在包袱裡的三四個石頭朝著聲音的方向丟擲,他還說這一招叫“猴子拔仙桃”,動作一定要很敏捷。後來他也把這招教給我和姐姐,所以我們的小包袱中也預備了兩顆石頭,作為防身之用。
每走一個村莊,都會吸引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有些人看我們一家可憐,也會主動端來飯菜救濟我們。而我就像一頭大牛,後面牽著七頭小牛走路,當然全部都是赤腳的。
鄉下人大多養有動物,一不小心就會踩到牛糞、狗糞或是家畜的排洩物上,溼溼地粘在腳上。那時我年紀小,只覺得好笑。不過只要我一笑,父親雖然失明,但柺杖立刻會飛過來,狠狠地打在我身上,然後要我拿小臉盆去水溝清洗,這才再上路。
不過,每天這樣赤腳走路,我們的腳底早已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