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沈度所做的每一件事,為沈度所用的每一點心,沈度都看在了眼裡,令他感念感激不已,哽咽至涕淚四流。
沈肅、陸清、杜預等這些人,不曾承過他父祖的恩情,甚至還與他父祖政見不同,當年亦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可是如今,這些人待他與家中兒孫沒有任何分別。
說到底,這都是他父祖積下的福廕,讓他一直受惠至今。雖然已無父無母無家無族,但此刻沈度感動的不是悲傷苦痛,而是無邊的幸運,因為有這些人……
沈度沉浸在自己思緒裡,忽而覺得自己衣衫被人輕輕拉了一下,他下意識看著身側,只見朱宣知看著自己,眼中有些擔憂。
“您怎麼了?”朱宣知看見沈度眼眶通紅,似乎很難過的樣子,便這樣小聲地問道,忍住那一聲“老師”的稱呼。
他是去紫宸殿求了崇德帝,說要報當時沈度的救命之恩,要為其及冠禮增添尊榮,才得以來到沈家忙前忙後的,還求了安婕妤往沈家送來賀禮,都是為了慶沈度及冠。
朱宣知年紀雖然,卻知道及冠禮十分重要。他除了自己,就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了,便大刺刺往沈家一站,與陸清、杜預等人招呼賓客,就是他的賀禮了。
那些官員見到本殿下站在這裡,怎麼也會有點眼色,將賀禮送得重一點吧?——原本的朱小胖子打著這樣的小算盤。
沈度看著朱宣知已略看得出清俊的臉,眨了眨眼,心中有一股暖流湧過。差點忘了,還有朱小胖子。他為了自己的及冠禮。也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每天繞著宮牆努力跑圈,就是為了將身上的肥肉甩去,讓自己看著順眼一點;比如。硬迫軟磨地讓安婕妤送禮來沈家。等等。
這個小弟子。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呀,尤其此刻擔憂又害怕他的樣子,更讓沈度一陣樂。那一點點暗感就這樣被打掉了。
“我沒事,九殿下好好照顧自己。”沈度拍拍他的手,這樣說道。說罷,他就明顯感到前堂安靜下來了,隨即他的目光就看向了門口,然後半眯起了眼。
長隱公子來了,帶著烹茶的僕童,出現在沈家,為沈度送來及冠賀禮。他一出現,就讓喧鬧的前堂寂靜了。他一身依舊月白寬袍長袖,仿若人間謫仙,將世間所有繁華光彩帶到沈家這裡。
他帶著笑著慢慢走近沈度,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東西,遞給沈度,笑著說道:“今日是沈大人及冠的大日子,這是我送給你的及冠賀禮。”
他拿出的賀禮,竟然是一個木彈弓,兩條筋帶繫著一塊皮革,看著十分簡陋,彷彿是小孩子戲作的那樣,看著有些年頭年頭了,不似什麼貴重的賀禮。
沈度“哈哈”一笑,很快就接過這禮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長隱公子竟然送這個東西給我,怎地如此吝嗇?”
沈度一身玄衣,這樣笑說著,眼光流轉,氣度風華竟然與長隱公子不相上下,他們一黑一白,在朝官眼裡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長隱公子一直在盯著沈度的表情,看他神色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心中一時不知有何感,便淡淡地說道:“這是我送給沈大人的最貴重禮物了。”
他臉上仍帶著笑容,眼神中的空茫一閃而過,快得像不曾出現一樣。在所有人眼裡,他是安國公府那個貴公子,仍是讓人感到舒悅平靜。
“長隱公子這邊請,沈大人也該去換吉服了,及冠吉時很快就開始了。”在一旁凝神看著他們的陸清走近了長隱公子,這樣笑說道。
然後就引著長隱公子在堂前坐下,沈度也沒有再說說話,將木彈弓滑進衣袖裡面,轉身往南園內室行去。
接下來的事情,和京兆高門子弟及冠流程一樣了,沒有太多可說的地方。沈度強忍著心中的激動,恭恭敬敬地跪在沈肅面前就冠,然後再重重地叩了幾個頭,心中所有想說的,都在這幾個響頭中了。
當裴公輔為沈度繫上冠帶,口中唱畢“家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祈,介爾景福。”之後,沈肅和陸清等人覺得老懷寬慰,竟覺得眼中有一陣酸澀,只好背過人去掩了掩——不過是見著當年那個小孩兒及冠了,就流眼淚,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而主賓裴公輔在禮成之後,輕拍了拍沈度的肩膀說道:“計之,很不錯,很不錯!”
及冠之後,稱之為字,以表其德,這一聲“計之”,就是沈度的表字,這是為父為師的沈肅所起,以表他對沈度的期許。
沈度,字計之。沈,度而又計之,如裴公輔所說的,真是不錯,哈哈——沈度正了正頭上的冠,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