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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他提高聲音,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和顏夫之是街坊,知道你和顏哲要好(這兩個字加了重音),但你該想想,你這會兒的要求是出於什麼階級感情!”他痛心疾首地說,“我真沒想到你竟然來提出這樣的要求,你真該警惕了,該認真想一想了!”

我讓他嗆得啞口無言,苦笑著退出去。

我沒再到批鬥現場,一直在校園僻靜處轉。心裡鬱悶不解――本來我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為啥在他的“義正辭嚴”面前卻處於道德上的劣勢?我轉到前院的樹林。北陰一中是有百年曆史的老校,至於房屋建築的歷史更早,原是一座有名的寺廟,名字叫東大寺。校院內有很多參天古樹,棲息著從遠處河邊飛來的白色水鳥。每當夕陽將墜時,眾多白色精靈啼囀著,結隊從藍天上滑過,真如仙景一般。有時大風過後,地上會掉下來鳥蛋和雛鳥。鳥蛋當然是摔碎了,你只能對著惆悵一番。有的雛鳥倒安然無恙,在地上一聲接一聲地哀聲鳴叫。有兩回我曾求學胥哥爬上樹,把雛鳥送回鳥巢。學胥哥從小是爬樹好手,真難為他,這麼高的槐樹他真的爬上去,把雛鳥送回窩,自己幾乎惹鳥的父母啄了眼睛。

其它學校的學生很羨慕我們的環境,說:黎明和黃昏時分,在綠蔭之下和鳥囀聲中讀書,那該是何等的福分。58年大躍進時有人曾想砍這些樹,當時的校黨委書記說:這些古樹是學校的魂,誰砍樹先砍我的腿!總算把這些古樹保下來了。文a居然掙扎著開出了紅色小花,因為隔著遠,沒看清楚是什麼花。雨滴追逐著雨滴,落在我陽臺盆栽的榕樹葉上,葉子顫動,枝革後期修焦枝鐵路又看上它們,要用來做枕木。這時老書記仍在學校,但被打a租了間套房,一室一廳簡單裝修。從住處到工作地點的這段路,有閒置的電影公司、昂貴到有些浪費的首飾鋪、酒店以及豪華倒後失了銳氣,不敢阻擋了。這些巨樹全遭了厄運。這是後話。

我在幽靜的樹林裡獨自彷徨。此刻學校裡好像到處瀰漫著高能電子,瀰漫著狂燥亢奮,瀰漫著撕咬和嗜血的慾望,即使在往日的“仙境”裡也能感受到這些。我沒想到青梅竹馬的學胥哥會變成這種人。也沒想到溫文爾雅的萬家聲會顯出嗜血的這一面人性,我想連他本人都沒想到吧,這種獸性和空靈靜雅的《春江花月夜》如何能共處於一個心靈?後來,當工作組和老文a居然掙扎著開出了紅色小花,因為隔著遠,沒看清楚是什麼花。雨滴追逐著雨滴,落在我陽臺盆栽的榕樹葉上,葉子顫動,枝革垮臺後,學生中的打人兇手並沒有被認真清算,更沒有人主動表示過懺悔。據我所知,唯一真心懺悔的人是萬家聲。他同宿舍的男生說,那段癲狂期過去後,他曾在很長時間裡徹夜不眠,繞室彷徨,自言自語。他對最親近的朋友說:

“我真不能理解,那時我咋會變成這樣一隻瘋狗!只能說是瘋了!”

萬家聲後來很膽怯地找我,想透過我約見顏哲,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懺悔。我很感動,立即向顏哲做了轉達。可惜顏哲堅決不見。他聽我說了之後,沉默了很長時間,目光陰沉地盯著地面。最後抬起頭說:

“我不見。要是我爸媽雖然受盡苦頭但還活著,我大概能原諒他,現在不行,我做不到。秋雲你告訴他,我不會單單記他一個人的仇,但我和他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我很替萬家聲惋惜。我覺得顏哲過於褊狹,不夠寬容。畢竟那時萬家聲只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而且關鍵是他確實真心懺悔了,是我校那麼多打人兇手中唯一真心懺悔的!我覺得這非常難能可貴。但我不敢勸解,我無法苛求一個死了雙親的受害者。父母雙雙橫死後顏哲幾乎崩潰,一個人鑽到顏家大院裡不出來,不吃不睡。那一段,我媽和我每天泡在那個院子裡陪他,吃飯時硬拉他到我家。在我全家的多方慰解下,他總算逐漸走出了那團陰影。可以這樣說,在那場不幸發生時他已經死了,半年後才死而復生。後來他也參加了學生組織,心態慢慢恢復正常。直到現在,我從來都小心翼翼,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他父母,只要一提,他心上的傷口就會被再次撕開。所以,他不願見萬家聲,我真的無法勸解。

我儘可能委婉地告訴萬家聲,顏哲最近不能見他,那一刻我看到,萬家聲的眸子剎時變得黯淡了,低下頭踽踽地離開。我非常同情他。正是看到了顏哲的褊狹,後來我一直不敢坦白我對他父親所犯下的罪孽,這是我終生的憾事。

我在校園裡轉了很久。直到深夜,校園裡的“殺氣”才有所平緩,亢奮一天的學生們顯得比較疲憊,三三兩兩地回宿舍。黑幫們也被押回牛棚,繼續寫他們寫不完的檢查。我回到女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