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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甙選逗炻ッ巍返�*情故事來看,往往偏重寶玉——黛玉——寶釵的三角關係,其實寶玉——蔣玉函——花襲人三人的一般世俗愛情可能更完滿,更近人情。前文已論及寶玉與黛玉的木石前盟是一段“仙緣”,一段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的愛情神話。黛玉早夭,淚盡人亡,二人始終未能肉身結合。而寶釵嫁給寶玉時,寶玉失玉,失去了本性,已經變成痴人。書中惟一一次敘述二人行夫妻之禮,寶玉只是抱著補過之心,勉強行事,兩人除卻夫妻倫常的關係,已無世俗之情——寶玉不久便勘破世情,悟道出家了。而事實上,在《紅樓夢》眾多女性中,真正獲得寶玉肉體俗身的只有襲人,因為早在第六回寶玉以童貞之身已與襲人初試雲雨了,襲人可以說是寶玉在塵世上第一個結俗緣的女性。襲人服侍寶玉,呵護管教,無微不至。猶之於寶玉的母、姐、婢、妾——俗世中一切女性的角色,襲人莫不扮演。二人之親近,非他人可比。王夫人、薛寶釵在名分上雖為寶玉母、妻,但同為親而不近。襲人,可以說替寶玉承受了一切世俗的負擔。三十回結尾,寶玉第一次發怒動粗,無意中所踢傷的,竟是他最鍾愛的襲人,踢得她“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塊”,以致口吐鮮血。寶玉與蔣玉函結俗緣,為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而襲人受創,也是因為她與寶玉俗緣的牽扯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一百一十七回“阻超凡佳人雙護玉”,無怪乎襲人得知寶玉要將他那塊失而復得的通靈寶玉還給和尚——還玉便是獻身於佛之意——她急得不顧死活搶前拉扯住寶玉,不放他走。無論寶玉用力摔打,用手來掰開襲人的手,襲人猶忍痛不放,與寶玉糾纏不已。二人俗緣的牽絆,由此可見。最後寶玉出家,訊息傳來,“寶釵雖是痛哭,她那端莊樣兒,一點不走。”而襲人早已心痛難耐,昏厥不起了。寶玉出家,了卻塵緣,他報答父母的,是中舉功名;償還妻子寶釵的,是一個兒子,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那麼,他留給花襲人的是什麼呢?一個丈夫。蔣玉函與花襲人結為夫婦,便是寶玉在塵世間俗緣最後的了結。

一部小說的結尾,最後的重大情節,往往是作者畫龍點睛,點明主題的一刻。一般論者皆認為第一百二十回寶玉出家是《紅樓夢》最後結局,亦即是說佛道的出世哲學得到最後勝利,因而有人結論《紅樓夢》打破了中國傳統小說大團圓的格式,達到西方式的悲劇效果。這本小說除了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到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開場與收尾由甄士隱與賈雨村這兩個寓言式的人物,“真”“假”相逢,儒道互較,作為此書之楔子及煞尾外,其寫實架構最後一節其實是蔣玉函迎娶花襲人,此節接在寶玉出家後面,實具深意。一方面寶玉削髮出家,由一僧一道夾著飄然而去。寶玉的佛身昇天,歸彼大荒,青埂峰下。而他的俗身,卻化在蔣玉函和花襲人身上——二人都承受過寶玉的俗緣,受過他肉體俗身的沾潤——寶玉的俗體因而一分為二,藉著蔣玉函與花襲人的姻緣,在人間得到圓滿的結合。寶玉能夠同時包容蔣玉函與花襲人這一對男女,其實也是因他具有佛性使然。佛性超越人性——他本身即兼有雙性特徵——本無男女之分,觀世音菩薩,便曾經過男女體的轉化。寶玉先前對秦氏姐弟秦可卿、秦鐘的愛戀,亦為同一情愫。秦可卿——更確切地說秦氏在太虛幻境中的替身警幻仙姑之妹兼美——以及秦鍾,正是引發寶玉對女性及男性發情的人物;而二人姓秦(情)又是同胞,當然具有深意,二人實是“情”之一體兩面。有了兼美的引發在先,乃有寶玉與襲人的雲雨之情;有了秦鍾與寶玉之兩情繾卷,乃有蔣玉函與寶玉的俗緣締結。秦鍾與賣油郎秦重都屬同號人物,都是“情種”——也就是蔣玉函及寶玉認同及扮演的角色。

因此,我認為寶玉出家,佛身昇天,與蔣玉函、花襲人結為連理,寶玉俗緣最後了結——此二者在《紅樓夢》的結局佔同樣的重要地位,二者相輔相成,可能更近乎中國人的人生哲學;佛家與儒家,出世與人世並存不悖。事實上最後甄士隱與賈雨村——道士與書生——再度重逢,各說各話,互不干犯,終究分道揚鑣。《紅樓夢》的偉大處即在此:天上人間,淨土紅塵,無所不容。如果僅看到寶玉削髮出家,則只看到《紅樓夢》的一半,另一半則借下一節結尾時,有了新的開始。作者藉著蔣玉函與花襲人完滿結合,完成畫龍點睛的一筆。這屬於世俗的一半,是會永遠存在的。女媧煉石,固然情天難補,但人世間又何嘗沒有其破鏡重圓之時。一悲一喜,有圓有缺,才是真正的人生。蔣玉函與花襲人最後替賈寶玉完成俗緣俗願,對全書產生最大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