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成正在疑惑,猛聽得花園裡有人發笑聲說道:“可惜,可惜。少爺為甚麼學了一年的道,不提起拜師的話呢?”陸偉成大吃一驚,聽聲音知道是徐書元。才放大了膽說道:“徐先生請上這裡來,我正在非常想念你。”陸偉成說畢,不聽得回答,高聲叫了兩遍,也沒人應。急忙趕到園裡尋找,哪裡還找得著徐書元呢?料知是說了那兩句話就走了。
當下陸偉成也研究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失悔自己太不細心,叫了一年的師傅,竟不曾想起沒叩頭拜師,這師傅兩個字,從哪裡叫起?然而只心裡懊悔一陣,也就罷了。至於不叩頭拜師,何以就說緣盡於此的道理,陸偉成也不知道。
過了五六年之後,陸偉成得著陶文毅公的接引,由州縣次第升遷,這年升到襄陽府知府。陸偉成本是個能員,到任後愛民勤政,一府的百姓都很感念他。只是他上任的這一年,天時雨水極少,田禾都乾枯死了。入秋顆粒無收,災區並且極廣,把個陸作成急得甚麼似的。只得召集襄陽一府的官紳大賈,募捐賑濟。但是災區既廣,災民自多,富紳大賈捐助的有限,杯水車薪,濟甚麼事呢?陸偉成是個愛民的官,正急得無法可施。
這日,忽報玄妙觀的老道人求見。陸偉成到任的時候,就聽說玄妙觀的住持黃葉道人道行高妙,沒人知道這道人的年紀究有多少歲,每年必到襄陽玄妙觀住幾個月。襄陽七八十歲的老人,都說在做小孫子的時候,就看見這黃葉道人每年到襄陽玄妙觀住持幾個月,七八十年中沒有更變。
道人的容顏神采,永遠如初見的時候,一些兒不覺得比前蒼老。道人每年到玄妙觀住持的時候,必做一罈水陸道場,賑濟一般孤魂野鬼,此外一事不做。玄妙觀的觀產極富,襄陽一府中,房屋田地最多的當首推玄妙觀。黃葉道人從來不肯結交官府,有許多貪婪的官垂涎觀產,藉故去拜黃葉道人的,都見道人不著。陸偉成知道黃葉道人不肯與官府往來,所以募捐不到玄妙觀去。
這日忽聽報黃葉道人來拜,不覺十分詫異。暗想黃葉道人是個歷來不與官府往來的人,我到任便聞他的名,就因為前幾任的官府去拜都碰了釘子,恐怕他對我也一例拒絕不見。難得他今日竟肯來拜我,他來必有緣故。隨吩咐開中門迎接,自己也恭恭敬敬的降階恭候。不一會,只見一個鬚髮如銀的老道,身穿杏黃色道袍,瀟灑風神,望去如經霜之菊,全沒一些兒塵俗之氣。不問是甚麼人見了,都得肅然起敬。
陸偉成的夙根甚深,生成一雙慧眼,少小時便能看出徐書元的根底。從銅腳道人學道年餘之後,兩眼觀人的能耐,當然比少小時更加確定了。何況一到襄陽府任,就聞黃葉道人的聲名呢。
當下忙緊走幾步迎上去,打躬說道:“想不到法駕降臨,未曾薰沐敬候,罪過罪過。”黃葉道人回禮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折煞貧道了。”陸偉成側著身子,將黃葉道人引進客廳中,推在上面坐了,自己坐在下面相陪。黃葉道人只略略謙遜了兩句,便說道:“貧道因今年旱荒,為百十年來不經見的大災,災地之寬廣,也為從來所未有,百十萬饑民,都奄奄垂斃。貧道有白米三十萬石,願捐供賑濟,已派小徒從各處陸續運來襄陽河下。所以親身前來,請求委員分途按戶施放。”陸偉成聽說白米有三十萬石之多,料知足夠賑濟這一府的饑民了,不由得又驚又喜,更五體投地的欽佩,從心坎中說出許多代饑民感謝的話。黃葉道人只說明瞭這話,即告辭起身。陸偉成恭送出大門。回頭打發兩個衙役,去河邊看米船來了沒有。
衙役去不多時,兩人都氣急敗壞的樣子,回來報道:“河邊停泊的大小船隻,比平時果然多了幾十倍,並且都是過載船。但是各船上一律用蘆棚遮蓋得嚴密,一個船戶也沒看見。小人叫問了幾遍,不見船裡有人答應。只得揀一隻靠岸近些兒的大船,跳上去查問來歷。只見一個乞丐似的跛腳,從蘆棚裡爬出來喝問:‘是甚麼人?跑到我船上來幹甚麼事?’小人回他是府衙裡打發來的,看你這船上裝的甚麼?叵耐那廝可惡,聽了小人說是府衙裡打發來的這句話,不但不趕緊迎接招待,反將兩個烏珠一瞪,對小人罵了許多無禮的話,小人不敢說出來。”陸偉成很驚異的問道:“罵了些甚麼無禮的話?儘管說出來,不與你們相干。”衙役才接著說道:“那廝瞪著兩個烏珠罵道:‘我船上裝的甚麼,關你們府裡甚麼事?要你們來看些甚麼?’小人見那廝敢如此無禮,實在是目無王法,打算將他拿回來。誰知那廝形同反叛,竟敢不由分說的一手一個,將小人抓著摜到岸去。並聲稱:你們回去告知陸某,要看我船上裝的是甚麼,須他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