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的疼痛。
眼前越來越黑,她感覺自己正朝著一片黑暗走去,這片黑暗便是深淵,幽冥恐懼,她已沒有意識,只有雙腿不聽使喚著。世界猶如一個平面,直立的平面,不停閃耀的車燈像一個個明亮的窟窿,窟窿由遠而近,越來越大,經過她身邊時,又倏地調開方向。她感到冷,突然的,她摸著自己的雙肩,衣服盡顯單薄,好冷,牙齒又哆嗦起來,咯咯吱吱地,滑稽地碰撞,對面的車燈不停地閃爍,一切恍惚起來,她想鑽進那個洞裡,那裡一定溫暖無憂,可是,一個個的,都不停下,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又一個窟窿向她飛來,她捂住雙眼,窟窿發出刺眼的光芒,越來越龐大,直到把她籠罩在裡面,她抬起雙腿,向前跨去,突然一雙手抓住了她。
她掙扎起來,說,你他媽的鬆開,你他媽的給我鬆開。
手沒有鬆開,卻顯得更加有力。
她轉過身,突然咬下鉗住他的手。手鬆開了,她一個趔趄跌在地上。肚子又是一陣疼痛,她直起身子,眼角處流出淚來。
許光榮扶起江娜娜,問道,怎麼了?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江娜娜沒有回答,跌跌撞撞地又向前走去。
黑暗彷彿沒有盡頭,無窮無盡地向遠方延伸,她不想停下腳步,她只想向前走著,走到筋疲力盡,走到這個平面的盡頭。
許光榮也跟在後頭,他一言不發地陪著她,兩雙腿沒有規律地向前進著,黑暗如鬼魅一般,一團一團的,漂浮在空中。身旁的這個女人,他對她卻有說不上的憐惜,是愛情,親情,卻又超越愛情,超越親情。
許光榮是從郊外一個叫古井的小鎮回來時碰見江娜娜的,當時他的車剛轉到這條路上,人行道上的一個身影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身影由遠而近,近時才發現是江娜娜,他向她摁了幾聲喇叭,她沒察覺,一副飄飄忽忽的模樣。
他下車追上的時候,她正往一輛貨車前面飄搖而去,車燈閃出的光芒在她臉上打出一層銀白,這種顏色讓許光榮心裡一陣寒冷,彷彿深秋草尖尖上的一撮白霜。他迅速拉住她,本能地向路邊拽去。
他現在跟在她的後頭,一刻都不讓自己的腳停下來,黑暗真是奇怪,在前面聚攏,又再身體附近消散,像這樣的沒有目的行走,許光榮也有過很多次,那是在小輝走丟後的一個月裡,他不願回家,每晚都這樣走到馬路空寂,他的路線總是以家為中心,向四周發散,離家越遠,心裡越感到舒服。
江娜娜突然停住了腳,側身看著那個叫做遠方的地方,她的目光像秋風一樣掃過黑暗,然後在更深的黑暗處停留下來。
許光榮也停下腳步,卻一時想不起該說些什麼,剛剛一路倒是想了很多話,比如,怎麼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或許我能幫你;沒什麼大不了的,有什麼事想想肚裡的孩子;別這樣走了,身體要緊,肚裡還有寶寶。然而他努力思考,卻一句都沒想起,反而脫口而出說道,要不,歇會兒吧,歇會兒咱們再走。
誰知許光榮剛一說完,江娜娜就哇地哭出來,她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那麼清冽和悲涼,和淚水一樣旁若無人,洶湧而出。她低著頭,身子矮了下去,雙手抱著肩,頭埋在臂彎裡,聲音穿過棉衣,依舊悽悽厲厲。
走累了吧,要不先歇會兒。許光榮說道,一時不知所措,他把手搭在她起伏的肩上,突然感到自己心中也萬分悲涼起來,這種悲涼像一股旋風捲進他的身體內,他突然之間想起了很多事情,過去的,將來的,美好的,不幸的,都糾纏在一起,一股腦地匯聚成一種疼痛,頓時就沒遮沒攔來了。
(10)
小宋的相親事業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她像一個老道的演員,經過千錘百煉後,演技突然在某一天出神入化,登峰造極。她已經能夠針對不同的相親物件,從他們寥寥幾句的徵婚用語裡讀懂對方,再投其所好,進行征服。然後在對方死乞白賴地臣服於她時,她又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或離開。她像進行一場遊戲,在遊戲初始時興致勃勃,遊戲結束時又百無聊賴。那些前來相親的醫生、公務員、個體戶、教師,她都能按照他們不同的追求和喜好,極盡所能地扮演得更好,她覺得自己厲害極了,可以端莊賢淑,可以俏皮可愛,還可以內斂深沉,她覺得做一個演員真是神奇,刺激,興奮,勝利,無所不能,當她沉靜在那些角色裡的時候,常常為自己喝彩,好多次她都以為自己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了。她對著鏡子傻呵呵地笑著,笑從嘴角邊咧開去,帶著音符的韻律顫抖著,直到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小宋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