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來著…捻著鬍鬚煞有介事評論了一番林家幾個名聲在外,又任官職的子弟後,忽然一嘆:
“說起林家,倒也傳奇。當年林老太爺何等的風采,偏生兒子不爭氣,前些年還鬧出一樁公案,幾乎沒笑掉汴梁人的大牙。冷眼旁觀,本以為林家在他們這輩手裡也就沒落了,誰知憑空又冒出來個孫輩!一人撐起林家,更把一盤散沙的家族聚攏在一處,可惜他身患殘疾,否則將來入閣拜相豈不風光。”
有人嘲笑:“林家大公子的身份已然清貴,又何須巴巴的非要爭官場是非。”
那老人卻斥著:“你懂什麼!林家固然清貴,卻抵不上入閣拜相的滔天富貴——富貴與否暫且不說,林家未必史冊留名,若是入閣,卻可名留青史,惠及後代!”
他又神秘低聲:“如今朝中兩位皇子殿下爭執不下,若將來他所支援的那位上臺,一個擁戴之功,只要那位不計較,誰又敢提起他的隱疾?成為朝廷重臣,積攢兩年官聲,順順利利入主館閣,可保子孫萬世足矣!”
老人說的玄虛了些,卻有道理。
旁的也都罷了。唯獨名留青史、惠及後代八個字,不說男人,就是她一個女流聽到都熱血沸騰,更何況事業為重的男人們?為這八個字,別人也不知付出多少年艱辛努力,他是天時地利人和,又怎肯輕易捨棄。
今日換位而處,她捫心自問,肯不肯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家族,放棄滔天富貴?
答案毋庸置疑。
然而,然而…。錢多多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裡,心臟跳動的厲害,卻又沉甸甸似乎總有不詳。
當日分手,她多盼望小五哥能說一句我和你一起走…
哪怕只是哄她…她也定然不會允許。在這個孝道家族重於一切的世界裡,拋棄父母、背棄家族,會背上怎樣的罵名,會得到怎樣的唾棄,她比誰看的更清楚。小五哥重情義,正因此更不能背棄了整個家族,雖然他並不喜歡家族中的某些人,但這不妨礙他姓林,是林家人。
她錢多多無官一身輕,只要顧著母親和墜兒,若當真因為自己的逃跑連累他人,大約也只好說聲抱歉,有罪下輩子來償。若還不服氣,大不了報應到了,十八層地獄裡見分曉。小五哥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大宋朝人。錢多多不想勉強他拋棄家族跟她漂洋過海,更不想他今後的歲月裡永遠活在對家族、對親人、乃至對大宋朝的愧疚中。
奇怪的抽一抽泛酸的鼻子,手掌再次按上心口。好奇怪,總有種不祥預感瀰漫,總覺得今夜要發生非常不好的事,這種無所掌控無法預測的感覺令人心情憋悶。
忽然有人坐在她的身邊,錢多多扭頭,驚道:“娘,您沒睡?”
柳大娘披著青色披風,盯了她兩眼:“白天車廂裡睡多了。”
她失笑:“馬車裡怎睡得舒服!”
柳大娘冷哼:“原來你知道睡不舒服——白天你和墜兒輪流趕車,哪裡睡得著?好容易打尖卻不好生休息,偏偏要跑出來作怪!這裡雖安靜,卻是客棧,備不住有客人走動,給人看見難免生事。”
她垂首,任憑孃親教訓一番,才應道:“我就是悶得慌,出來透透氣。”
柳大娘心疼的看著閨女,半晌長嘆:“娘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既然無緣,該放下的也就放下罷,鎮日思忖,傷的只是自己。小五給你安排的去處你不肯去,一意孤行要出海,娘攔不住你,也不想攔你。你素日是個有主意的,此種安排定有考量,只是既然決定捨棄,就索性捨得乾乾淨淨,也免得將來瞻前顧後,平白焦慮!”
她嗯了一聲:“我放心不下青雲和小五哥。”
柳大娘沉默,勸慰道:“小五從前就聰明伶俐,如今更是了得。俗話說大人物有大量,不是說他在朝廷裡很不錯?皇上總不會因為我們跑了就抓他頂罪吧?你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錢多多不想母親跟著擔心,強行按下心中越來越嚴重的不安,輕輕應了。
柳大娘這才站起,緊了緊披風:“我一把老骨頭可熬不住,先回去睡了。你也早些回房,夜深露重,明天還要趕路呢!”
目送母親離開,多多站起身,正要回房,忽然一陣心悸,頭暈目眩險些站立不穩,一把扶住石桌邊沿,勉強站穩。帶這陣眩暈過去,卻覺得臉上涼涼的,抹了把臉,不免驚詫。
不知不覺中,她竟是落了淚。
按住狂躁不已的心跳,她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
與此同時,汴梁城中只差幾步就能邁出苦娃街的林小五,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