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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幾年跟著舞團在歐洲巡演時,歸庭月曾在阿爾卑斯山脈下的一座小鎮逗留過幾天。
小鎮風光極佳,彷彿高飽和的油畫。
歸庭月居住的酒店客房直朝雪山,每每推開窗,撲面而來的就是延綿的雪嶺,巖灰與皚白交相輝映,有種得天獨厚的料峭之美。
那種凜冽如刃的視效,總會令人呼吸凝滯。
這個下午,歸庭月在望遠鏡裡產生了一樣的感覺。
有人五官是卵石,圓潤,親和,款款一笑易接近;但對面那位明顯是另外一種,說濃顏算不上,“濃眉大眼”的描述他只佔前者,但他面部太有稜角,鼻樑窄高,下頜鋒利,偏長的眼型乍一挑高,透出幾分不太有耐心的攻擊性。
歸庭月怔了兩秒,斂目將望遠鏡摺好。
從這一秒開始,她放棄聯想。她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人為何能敲擊出這樣的音律,他的樣貌與他的鼓點完全契合,趨於極致,是她腦補得過於含蓄和保守。
回到臥室後,歸庭月心緒難平,與之前的藥反相近,但她兩小時內並沒有服用任何藥物。
她跑回書桌前,開啟手賬本,有個清晰的影子頃刻跑入字句。
她的書信體日記也變更稱謂,不再是隻關乎自己的日更“遺言”。
“對樓的朋友,展信佳,”
“你果然非凡人,架子鼓敲得那麼高能就算了,人怎麼也長得這麼惹眼……”
歸庭月奮筆疾書,是極為罕見的順暢。
今天日記的收尾是:“期待你明天下午的演出,我會準時到場。”
—
翌日大早,母親來到這裡,陪她去見心理醫生,一月一次的必經程式。
歸庭月正在吃早餐,母親有些意外。
往常她都愛答不理,拖拖拉拉,視此如上陣臨敵,今天卻不見排斥,像是早做準備。
諮詢室裡,歸庭月第一次沒有露出那種自我剖解的痛苦之色,而是跟掏出一袋糖果似的,將最近大半個月的見聞一顆接一顆往醫生耳裡塞,無法停止。
醫生耐心聽完,揚高眉梢,讚許道:“你有感興趣的人和事了,這非常好。”
歸庭月交握起雙手:“我也很驚喜。我感覺他鼓聲的功效不亞於舍曲林。”
醫生莞爾:“有想過跟他交個朋友嗎?”
歸庭月沉默:“沒有。”
她眼皮微耷,自嘲:“我這段時間都在暗中觀察,而且我不適合交朋友,會把身上的負面情緒帶給他。”
醫生搖頭:“不,你的情況很合適,你對他有強烈的興趣,在此基礎上增加活動和社交更利於你恢復,不要擔心,不要害怕走出去,邁出這一步你會發現等待你的不過是順其自然的下一步,而不是你所預設的讓你恐懼的荊棘叢林。外界不可怕,只要開啟自己,帶著真誠的想法去結交對方,我相信他一定也很願意認識你這樣優秀美好的女孩。”
真是這樣嗎?
歸庭月半信半疑地回了家,窩回床上。
輾轉反側到下午三點,她從臥室出來,走上陽臺,再次望向正對著她的那兩扇窗。
忽然,右邊的窗簾被拉開,一道修長的身影顯現在中央。
歸庭心頭一顫,忙蹲低身子,將自己藏到牆圍之後。
少頃,她探出半個頭,窗後已不見人蹤,只能看到空蕩的房間。
房內佈置單調,似乎只放著一張床,四面白牆環繞,像間獨立病房。
歸庭月緩緩舒了口氣,站直身體,時展臂,時擴胸,作透氣狀,實則在窺視另一扇窗。
他沒有走來客廳或廚房。
看來,他的練習室在自己無法目睹的地方。
歸庭月將手搭上欄杆,有些遺憾。
但她又想,遠遠地看,遠遠地聽,也很好,也是她空乏生活裡的閃光點和小確幸。
就在這時,“嗵”一聲悶響,似洞開蒼穹的春雷,兇猛的鼓點傾盆而下,是一種毀滅與新生糅雜的打法。
他今天居然提前練鼓。
節奏之中的傲氣與囂張似能濡入體內,叫人腎上腺素飆升,歸庭月雙眼微微瞪大,無一例外地被振出雞皮疙瘩。
他今天敲了很久,忠實聽眾歸庭月也在陽臺圍欄趴了很久,點頭打拍,手指如瘋狂的鋼琴家。
遠方雲朵變得像打翻的橘子水時,幾乎無間歇的鼓聲驟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