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命松風把一條擔子,一頭放了酒餚,一頭放下紙筆劍匣,又帶了一條鮮紅氈單,吩咐赤心看了家,赤心道:“相公可早些回來。”雲生點首,三人竟往東門而出。
一路行來,真個遊人士女不計其數。一路說說笑笑,早已到似錦坊了。三人挨擠進去,略略把這些樓閣領略一番,即便下了畫舫。渡過小庾嶺來,遠遠的早已香風撲鼻。一望去,萬樹梅花,蕩人心目。上了崖,雲生不覺喜極狂生,對萬生道:“小弟株守斗室,不知有此大觀,還是我負梅花,還是梅花負我?”萬生道:“小弟不早相邀,負兄的是我,負梅花的也是我。”雲生大笑道:“今日之行,兩不相負矣!”說說笑笑上了嶺,揀一株最興的梅花樹下,叫松風鋪下氈單,擺上酒餚,兩個對飲。飲了幾杯,萬生笑道:“以兄之才,他日鹽梅之寄自不必說。但紙帳獨眠,將來能無動念!”雲生道:“萬兄不要提起這話。譬如小弟素性愛梅,其餘縱是豔若夭桃,穠如紅杏,富貴若牡丹,久已不入眼中。至於夫婦,人之大倫,必是那絕世的姿容,超出桃杏牡丹之外,與這梅花相似的,方肯入目,不然,仍甘獨眠,決不敢輕賦好逑也。至如吾兄,又不知作何意想?”萬生道:“小弟不敢預期,且留此身以有待耳。”
兩個正在談笑暢飲,只見畫舫中又來了幾個看梅的人。一個方巾闊服、滿臉都是酒色之氣,同了兩個幫閒,後面跟了幾個僕從,一同上嶺上。也在一株梅樹下襬了東西,大哺大飲。萬生問雲生道:“兄的詩興可發作麼?”雲生道:“對梅花而不做詩,真是辜負花神。被兄一言,使小弟詩興勃勃。”於是就叫松風取出筆硯,磨起墨來,鋪下一幅小箋。雲生略略沉吟,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雙手遞與萬生,道:“請教,請教。”萬生接過手,即吟道:
百花頭上佔春魁,仙質疑從瑤島來。
水骨肯容蜂蝶伴,遐心偏向雪霜開。
片寒誰不多君俠,調鼎還須仗爾才。
相對莫忘今日意,縱拚痛飲酒千杯。
吟罷,連讚道:“好詩!可惜小弟俗士,不能與兄唱和。”說罷,滿滿的斟一大杯,遞與雲生道:“兄既不負梅花,梅花豈肯負兄乎?千杯不多,一杯非少,小弟竟代梅花做主人了!”雲生大笑道:“非兄不能為梅花做主人,非梅花不能使小弟開懷快飲。”說罷,舉杯一飲而盡。也就斟一大杯,遞與萬生道:“請兄代梅花飲了。”兩個大笑一回。此時萬生已有酒意,立起身來,道:“吾兄詩興既闌,小弟久已技癢了。”雲生也就立起身來,道:“也該輪著兄了。”便叫松風收拾過了酒餚。萬生脫去外面衣服,輕輕把寶劍提在手,從從容容的舞將起來。那些看梅花的,見有人舞劍,都走攏來觀看。是方才這夥飲酒的也來擠在一處。
此時萬生漸漸的舞出手段來了,但見那:光飛耀眼,神色搖空,劍助人威,人隨劍轉。慢一回,緊一回,彷彿似神龍出海;橫一架,直一架,依稀的猛虎奔林。耳根邊只聽得呼颼颼,如萬里風濤從天下;眼睛裡看見一閃一閃,如千條電影蓋地來。紛紛亂舞梨花,點點橫飄瑞雪。左盤右旋,一步一步緊一步,分明手掣金蛇;前開後合,去來去來複去來,端的身翻銀海。人撒手,瀑布飛泉,一片天衣無縫,猛回身,催雲急雨,千林紫霧消痕。真個豐城寶劍沖霄漢,飛入延津水底神。
那萬生舞罷了,輕輕放在匣裡,神色自若。那些看的人沒一個不喝采。雲生也大叫道:“神乎技矣!”萬生答道:“未能免俗,聊復爾爾。”
這些看完的人也都去了。偏是那方巾闊服同了兩個人的,站著不去,一眼註定這把寶劍,欲得討來看看,又不好開口。轉是萬生見得他意思,舉手與他拱一拱,道:“尊兄可是要看這把寶劍麼?”這人道:“不敢。”萬生道:“要看何妨?”遂向匣中取出來,遞與他看。他就拿在手中,看了兩看,也不則聲,還了萬生,手也不拱,去了。雲生便道:“這個人分明是紈褲子弟,一定是目不識丁的。不然,怎麼這等不韻?”萬生道:“不要睬他。小弟舞的渴了,與兄再飲一杯,何如?”雲生道:“小弟亦有此意。”忙叫松風擺列起來,直飲到傍晚方回。
你道那方巾闊服的是哪個?原來是洛陽縣有名的潑皮公子,姓白名賁,號無文,父親現任都憲。他專一使勢作威,姦淫不法。且喜腹無墨汁,目無隻字。那兩個幫閒,一個叫做符良星,一個叫做尤其顯。兩個在外招風生事,助紂為虐,衙門蠹役個個串通。那白公子自從看了劍回來,對尤其顯道:“老尤,那把劍真個好得緊,你可替我打聽,看是什麼人家的,弄得到手方妙。”尤其顯道:“小人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