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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裕晴川

喬木生夏涼,流雲吐華月。

城郊寒山寺外,幾盞青燈零零落落掛在樹上,河畔倒映著搖曳的光影,隱約能聽見紫銅鈴極輕地響。

夏沉之獨自一人坐在河邊,鞋底沾著山路新泥,袖擺蒙了半點香灰,似是剛在佛堂前上完一炷香。

時下夜色正濃,從湖面吹來的水風路經他的耳畔,讓他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思緒彷彿在剎那間放空,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你一個人在這裡嗎?”

忽有稚嫩的童音傳進耳朵,夏沉之坐在原位愣了一瞬,側過臉便瞧見一個漂亮至極的小男孩。

這孩子年紀很小,看起來大概只有三四歲的樣子,他身穿一件淺紫色的錦衣,頭戴一頂做工考究的綢緞帽,手中捧著透明的琉璃瓶,瓶中裝了幾隻一閃一閃發著光的螢火蟲。

彼岸燈火闌珊,樹蔭垂照月影,河畔人聲寂靜。

夏沉之看了小男孩半晌,總覺得這孩子的瞳仁似乎是紫色的,但因天黑月光淺,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也不知道要和這麼小的孩子聊些什麼,於是微微頷首答了一句:“是啊,叔叔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

“今天是凡界……”小男孩驀地停頓了一下,抱緊了懷裡的琉璃瓶,接著改口道:“今天是很特殊的歲元節,你不和家人一起過節嗎?”

夏沉之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話,轉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龍崽子聞言怔了一怔,相當誠實地答道:“我叫小紫。”

夏沉之點點頭,又問:“天色已經這麼晚了,小紫還不回家嗎,你的爹孃在哪裡?”

小紫仰著臉看他,眼中似有微光閃爍,“我父……我爹要帶孃親去買荷葉雞,我在這裡捉螢火蟲,捉完才發現他們都不見了……”言罷便低下頭,套在帽子裡的小龍角剛好砸在椅子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沉姜國每隔三年舉辦一次歲元節,過節時整個都城徹夜不眠,花燈掛滿大街小巷,夜市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路邊圍滿了雜耍班子,隨處可見嬉鬧的人群和緩行的馬車。

不僅沉姜國的人喜歡這個節日,鄰國的人也常常跑來湊熱鬧,歲元節圖的就是人多喜慶,大街上最不缺的便是歡聲笑語。

每逢三年一遇的歲元節,夏沉之總要在最好的酒樓裡訂一個靠窗的包廂,以便撫琴賞月吟詩作賦,而後舉杯與好友對碰,慶賀佳節平安喜樂。

但是這一年,他全然沒有這樣的心思。

城郊寒山寺人跡鮮至,他來這裡上了一炷香,在河岸靜坐良久,仍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自從沉姜國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江婉儀去世後,他的心底一直都是空蕩蕩的,彷彿從中裂開了一道豁口,有生之年大概再也補不好了。

人生在世,終歸難逃一死,這個道理他很早就明白。

夏沉之年少喪父,由夏家宗族的長輩撫養成人,諸位長輩待他都很溫和親厚,從來不曾拘謹他的性子。他生性散漫又樂天達觀,對為官掌權建功立業沒有絲毫興趣,也很少碰那些綱教禮學,唯獨沉迷於音律歌賦,且彈得一手好琴。

他自認是個不求上進的紈絝,本以為都城之內無人能降服於他,卻不想竟然栽在了鎮國公女將軍的腳下。

江婉儀對音律一竅不通,他卻對她喜歡得緊,他記得她策馬奔騰的樣子,記得她樹下拉弓的樣子,記得她深夜挑燈謄抄兵書的樣子,記得她再累再痛也要強忍著不吭聲的固執樣子。

這些記憶深深印在他腦中,夜以繼日讓他倍感煎熬。

花有一季開謝,月有一夕盈虧,樹有興衰枯榮,事有悲歡離合,壽命不齊乃人道之常,他既想看開,又不可能看開,既想強求,又萬萬求不來。

夜半寒山烏啼,夏沉之驀地回過神,面前小男孩卻不見了蹤影。他扶著石椅站起身,向四處環視了一圈,瞧見幾丈開外的地方,小紫捧著琉璃瓶仰臉望著一對夫妻。

夏沉之頓了片刻,心想那對夫妻應該是小紫的父母。

那丈夫身形修長而挺拔,被風吹起的紫衣袖擺漸入茫茫夜色,手中似乎還提了一隻荷葉包裹的燒雞。小紫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仰臉眼巴巴地望著他,一雙肖像其父的紫眸亮晶晶的,稚嫩的童音依舊軟糯糯:“父王,我用御風訣捉了七隻螢火蟲……”

夙恆淡淡嗯了一聲,沒有給出別的反應。

沒有得到父親表揚的龍崽毫不氣餒,原地一蹦再接再厲道:“我、我還用了靜水訣,在河裡捉到一條金色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