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明月東昇。
幾丈寬的長街上,錦繡雲霞成堆,星火燈宵鬧如沸。
街邊的酒肆茶坊裡坐滿了賞燈的客人,嬉笑聲和喧囂聲交雜在一起,偶爾還能聽見幾聲清嚦的鳥啼。
我牽著夙恆的手走在青玉靈石砌成的道路上,薄暮的蒼穹遼闊而深廣,雪後的冬風肅冷又清涼,我的心裡卻像是融了蜜糖一樣,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甜絲絲的感覺。
“君上……”
他聲音柔和,應了一個“嗯”,又接著道:“叫夫君。”
半空中浮起流嵐彩燈,塵香映燈影,恍惚間似有魚躍嶺門,鸞鳳光轉,我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耳根也燒紅了起來,極輕地應聲道:“夫君。”
他的指尖正抵著我的手背,緩慢磨蹭兩下以後,將我的手握得更緊,“往後就這麼叫吧。”
夜風清露深,我將藏了一下午的荷包遞到夙恆面前。
那荷包的針腳細密,邊角處是銀線縫的慕挽二字,我用碧翠色的錦紗反覆縫補了許多次,才在正反面都繡上了青藤連理枝。
“昨天和你提了這個荷包……其實之前已經開始繡了,正好今天早晨繡好了,想等著晚上送給你。”我頓了一下,抬眸看他,忐忑地握住衣袖,“你喜不喜歡……”
他閒立在積素凝華的夜燈下,輕淺的微風吹來,月影裡的花海幻象也跟著起伏翻浪。
“很喜歡。”他接過荷包,眸中有明亮的燈火,“也很高興。”
我暗自歡欣了一會,忍不住雀躍道:“你高興就好。”言罷又抬步挨近他幾分,含蓄地表情達意:“你開心……我也很開心。”
他就勢攬住了我的腰,背靠路旁長勢繁茂的槐安樹,將我直接按進了懷裡。
槐安樹的枝葉極為繁茂,就彷彿是潤過水的剔透翠玉,在滿城燈火的照耀下泛著清雅的光暈,我臉上微紅,試圖掰開他摟在我腰間的手,“這裡有這麼多行人,他們會看到我們……”
“我布了結界。”夙恆靜了一陣,手中仍握著那隻荷包,“他們看不見我們。”
茶樓二層的雅座裡,忽有幾位看客站了起來,他們接連鼓掌讚歎出聲,彷彿是第一次看見燈元節的絢麗美景,驚羨到不能自已,摺扇的木柄反敲在大理石欄杆上,引得我側過臉遠望了一把,怔然望見遠方騰起了虛無縹緲的壯闊幻景。
冥洲王城內最繁華長街有十七條,縱橫交錯若悉心佈置的繁複棋局。
今夜無眠,長街交匯處的鬧市口,千盞明燈憑空懸吊,遍地鋪滿了朝雲彩霞,廣闊的天幕中垂掛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巒花海,在一片柔和的霞光月色中美得令人心悸。
月華淺映,紛飛的流螢穿梭於落地霞雲,像是點綴在花叢裡的月白色蝶翼,夙恆挑著我的下巴吻住我的唇,攬在我腰間的手卻放鬆了幾分。
良久後,他俯在我耳邊道:“今日不是燈元節。”
我反應不過來夙恆的話是什麼意思,睜大雙眼盯著那些琉璃夜燈和雲霞皎月,天邊的花海疊重萬千,漸漸攏成了一隻生著九條尾巴的白狐狸。
路上最匆忙的行人也駐了足,不可置信地抬頭觀望著。
我呆了一小會,抬眸看著夙恆,“我也不知道燈元節是哪一天,從來沒有慶祝過這個節日……也沒有將它記在心上。”又在恍然間想起了什麼,聲音有些微的發顫:“今天是不是十二月初七?”
夙恆抬手輕捏了我的臉,“今天是十二月初七,你的生辰。”
我想到小時候過生辰,孃親總要給我做一碗雞肉羹,一勺一勺餵我吃完,我爹還會折幾隻紙蝴蝶,捏了法訣附在上面,放在草叢裡可以玩許多天。
太久沒有慶賀過生日,我也快要忘記自己是在哪一天出生了。
我定定將夙恆看著,眼中泛起一層水霧,“這些懸在空中的花燈,鋪在地上的雲霞,還有天上的幻景,都是……”
他的目光與我對上,“也備了你平日裡喜歡吃的東西。”話中似有片刻的停頓,嗓音低沉勾人道:“都是我做的。”
我的腦子裡頓時空白一片。
心底像是有一塊地方被化開,我撲進他懷裡道:“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他低聲笑了笑,又吻了我的額頭,“回去以後,我們在院子裡種一棵連理樹吧。”
話音剛落,有清淺的涼風拂過。
銜著一截連理樹枝的翠靈仙雀歡啼兩聲,越過結界飛到我肩頭,毛絨的小腦袋親暱地蹭著我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