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檔案櫃。檔案櫃同房間的氣氛不大諧調,顯得過於事務性過於直截了當。若是我,放置的肯定是同這房間相配的風格典雅的木櫃。問題是這不是我的房間。我只不過來此工作。鼠灰色的鐵製檔案櫃也罷,淺紅色的投幣式自動唱機也罷,全都與我無關。
左側牆有一個凹陷式壁櫥,帶有狹窄的立式摺疊門,算是這房間中惟一的傢俱,也是所有的傢俱。沒有時鐘沒有電話沒有鉛筆削沒有水壺。書架和信插也沒有。我全然想不明白這房間的建造目的及其功能所在。我折回沙發,重新架起腿,打個哈欠。
大約過了10分鐘,女郎回來了。她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徑直開啟一個檔案櫃,從中拖出一個滑溜溜的黑東西,搬到檯面。原來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橡膠雨衣和長膠靴,最上邊放著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飛行員戴的那種航空鏡式的風鏡。眼下正在發生什麼呢?我根本摸不著頭腦。
女郎向我說了句什麼,但嘴唇動得太快,我未能揣摩出來。
“請慢一點說好麼?讀唇術我可不怎麼拿手。”我說道。
於是她這回張大嘴慢慢說了一遍。她的意思是“把那個套在衣服外面”。
可能的話,我真不想穿什麼雨衣,但解釋起來又嫌麻煩,只好默默照她說的做了。我脫去輕便鞋,換上長膠靴,把雨衣披在運動衫外面。雨衣沉甸甸地頗有分量,靴子的尺寸大了一兩號。對此我也決定不說三道四。女郎走到我跟前,為我扣上長達踝骨的雨衣的鈕釦,把風帽整個扣在頭上。扣風帽的時候,我的鼻尖碰在她滑潤的額頭上。
“好香的氣味兒!”我誇獎她的科隆香水。
“謝謝。”說著,她把我風帽的子母扣咋咋有聲地一直扣到鼻端,將風鏡戴在風帽外面。這一來,我活脫脫地成了一幅雨天木乃伊的模樣。
接下去,她開啟一扇壁櫥門,拉起我的手伸到裡邊,拉開燈,後手把門關上。門內是個西服櫃,卻不見西服,只懸掛著幾個空衣架和衛生球。我猜想這並非一般的西服櫃,而是偽裝成西服櫃的秘密通道之類。因為毫無必要讓我穿上雨衣後再把我推到西服櫃裡去。
她擺弄了一會牆角處的金屬拉手。稍頃,正面牆壁果然閃出一個小型卡車般大小的空洞。洞內漆黑一團,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有股涼絲絲潮乎乎的風從中吹來。吹得並不令人痛快。還可聽到水流一般咕咕嘟嘟的持續聲響。
“裡面有河流。”她說。
由於水流聲之故,她的無聲說話法似乎多少有了一點現實感。彷彿她本來是出聲的,只不過聲音被水流聲淹沒而已。這一來——或許精神作用——我覺得自己好像容易領會她的話語了。說不可思議也真是不可思議。
“順河一直往上,有一條很大的瀑布,只管鑽過去就是。祖父的研究室就在那裡邊。到那裡你就明白了。”
“就是說你祖父在那裡等我嗎?”
“不錯。”說罷,她遞給我一支有帶子的大號防水手電筒。
我實在不大情願走進這漆黑的深處,但現在已不容我說這等話,只好咬緊牙關,一隻腳邁進黑洞。隨即向前屈身,把頭和肩也送了進去,最後收進另一隻腳。由於身上裹著並不馴服的雨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好歹把自己的身體從西服櫃折騰到牆的對面。然後看著站在西服櫃中的胖女郎。從黑洞中透過風鏡看去,覺得她甚為可愛。
“小心,不要偏離河道招去別處,一直走!”她弓下身子細看我說。
“一直走就是瀑布!”我加大音量。
“一直走就是瀑布。”她複述一遍。
我試著不出聲地做出“西拉”的口形。她莞爾一笑,也說了聲“西拉”,旋即砰的一聲把門關嚴。
關門之後,我完全置身於黑暗之中。這是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黑暗,連針尖大的光亮也沒有,一無所見。連自己貼近臉前的手也全然不見。我像遭受過巨大打擊似的茫然仁立良久。一種虛脫感——猶如包在保鮮紙裡被投進電冰箱後馬上給人關門封死的魚一樣冷冰冰的虛脫感襲上全身。任何人在毫無精神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拋入厚重的黑暗,都會即刻感到渾身癱軟。她本應該在關門前告知一聲才是。
我摩挲著按下手電筒開關,一道溫馨的黃色光柱筆直向黑暗衝去。我先用來照了照腳下,繼而慢慢確認了周圍場地。我站立的位置為三米見方的混凝土檯面。再往前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既無柵欄又無圍牆。我不由生出幾分氣忿:這點她本應事先提醒我才是道理。
臺的旁邊立著一架鋁合金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