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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動作嫻熟地操作鍵盤的時間裡,我一直打量著她苗條的背和修長的黑髮。我相當困惑,不知是否該對她懷以好意。她容貌俊俏,態度熱情,頭腦也似不笨,而且講話像朗誦詩歌的標題。我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可以對她懷有好意。
女孩按下影印鍵,將電腦顯承屏上的內容列印下來遞給我,說:
“請從這9冊中挑選。”
1.《哺乳類概論》
2.《圖解哺乳類》
3.《哺乳類的骨骼》
4.《哺乳類動物史》
5.《作為哺乳類的我》
6.《哺乳類的解剖》
7.《哺乳類的腦》
8.《動物骨骼》
9.《談骨骼》
我的借書卡最多可借3冊,我挑選了2、3、8三冊。《作為哺乳類的我》和《談骨骼》等估計也很有趣,但同眼下的問題似無直接關係,留待日後再借不遲。
“十分抱歉,《圖解哺乳類》禁止帶出,不能外借。”女孩邊說邊用圓珠筆搔太陽穴。
“喂喂,”我說,“此書事關重大,就請借我一天好嗎?保證明天上午歸還,不會給你添麻煩。”
“可圖解系列受人歡迎,再說事情一旦暴露,上邊的人肯定狠狠訓我。”
“只一天,沒那麼快暴露。”
女孩左右為難,躊躇了好一會。她把舌尖貼在下齒內側,舌尖粉紅,極為動人。
“OK,就借你一次,下不為例。明天上午9點半前務必帶來!”
“謝謝。”
“不客氣。”她說。
“我想作為私人對你表示一點謝意,你喜歡什麼?”
“對面有‘三十一種冰淇淋’,能買來一支?雙頭圓筒形,下邊是義大利乳酪,上邊是咖啡——可記得住?”
“雙頭圓筒形,上邊是咖啡,下邊是義大利乳酪。”我確認一遍。
之後,我走出圖書館,朝“三十一種冰淇淋”那裡走去,她則到裡面為我取書。我買好冰淇淋回來時,女孩尚未轉出,我只得手拿冰淇淋在桌前乖乖等候。不巧的是,凳子上正有幾個看報紙的老人,好奇地輪番看著我的臉和我手上的冰淇淋。好在冰淇淋十分堅挺,不至於馬上溶化。問題是不吃冰淇淋而僅僅拿著不動,看起來未免如一尊銅像,令人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桌面上她已開讀的袖珍書活像一隻熟睡的小兔趴著。書是H·G·威爾斯的傳記《時間旅人》下冊。看來不是圖書館的,是她自己的書。書旁排列著三支削得整整齊齊的鉛筆。此外還散放著七八個回形針。為什麼到處都有回形針呢?實在不得其解。
或許是某種緣故致使回形針滿世界流行。也可能純屬偶然,而自己卻過於耿耿於懷。不過,我總覺得這有欠自然,有些不合常理。這回形針簡直就像早有預謀似的,散落在我所到之處的最顯眼位置。是有什麼碰上了我頭腦中的弦。近來碰上那根弦的東西實在太多……野獸頭骨、回形針,不一而足。其中似乎有某種關聯。但若問野獸頭骨同回形針之間有何關聯性,卻又渾然不覺。
一會,長髮女孩捧著三本書轉來。她把書遞給我,反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冰淇淋。為了不使外人瞧見,在櫃檯裡面低頭吃著。從上面俯視,其脖頸一覽無餘,十分好看。
“太謝謝了。”
“該謝你才是。”我說,“對了,這回形針是幹什麼用的?”
“回形針?”她唱歌似的重複道,“回形針就是固定紙張用的呀,你不知道?哪裡都有,誰都在用。”
確係如此。我道過謝,夾起書走到圖書館外面。回形針哪裡都有,花一千元足可買到一輩子的用量。我跨進文具店,買了一千元的回形針,返回住處。
一進房間我就把食品收入電冰箱。肉和魚用保鮮紙嚴實包好,該冷凍的送進去冷凍。麵包和咖啡豆也冷凍起來。豆腐放進充水的大碗。啤酒也放進電冰箱,蔬菜把舊的擺在前面。西服掛在立櫃裡,沈潔粉擺在廚房木架上面。最後,把回形針撒在電視機上的頭骨旁邊。奇妙的搭配。
奇妙得猶如羽絨枕和攪冰勺、墨水瓶和萵苣一類組合。我走上陽臺,從遠一點的地方望了望,得到的仍是同樣印象,找不見任何共通點。然而,應該在某處有著我所不知道或想不起來的秘密通道相連。
我坐在床沿,久久地盯機電視機。但什麼都無從想起,惟覺時間倏忽逝去。一輛救護車和一輛右翼宣傳車從附近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