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茶水了。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又問了句,“畫在哪?”
“在那兒呢。”牧文指了指壁爐那邊。
朱道楓喝口茶,走過去,仔細端詳起那幅畫來。
“嗯,不錯,裱得很好。”他很滿意。
“那是,誰不知道你的要求高啊,我可是盯著手下人做的。”牧文說。
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畫中是一個年輕女子,霧一樣的眼睛,憂鬱地注視著前方,她一隻手按著頭,可能是不讓風吹亂她的秀髮,一隻手提著黑色裙角,身後的背景是一條長長的鋪滿落葉的林蔭道……
“畫得還真不錯,色彩很到位,”牧文也走過來欣賞道,“不過三年畫這麼一幅畫,我真是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怎麼就對她這麼難忘,你說她還會出現嗎?”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麼知道。”
“我有種預感,牧文,”朱道楓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幅畫說,“我今後的人生可能跟這個女子有關……”
“別胡扯,你還不知道她是誰呢。”牧文不以為然。
“我是不知道她是誰,或者說,我不能確定她是誰……”
“什麼意思?難道你有線索了?”
“我也不清楚,”他搖頭說,“我就是懷疑,她是不是那個孩子……”
“哪個孩子?”
“你不知道,十年前有個孩子爬進園子,被狼狗咬傷了,整張臉都被咬得面目全非,還好發現及時,撿回了條命……我去醫院看過兩次,她當時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後來我出了趟國,回來時那個孩子已經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那你怎麼就認定她就是那個孩子呢?”牧文表示不解。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他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當時那孩子滿臉是血,我抱起她的時候,她正好看著我,那眼神……沒法形容,就是很難忘,雖然那孩子還小,但眼睛的輪廓跟這個女子如出一轍……”
牧文笑了起來,看著他,還是直搖頭。“你真是太感性,都可以去當作家了……”
“你不是我,當然沒有這種感覺,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園子裡開Party,有人從書房陽臺上跳下去的事?當時我就懷疑是那個孩子……”
“先生,可以開飯了。”管家這個時候走了過來。
“就在這吃飯吧,辛苦你了,幫我裱畫。”他總算說了句客氣話。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我很為你擔心,三年了,你陷在這畫裡出不來,以前你是陷在對心慈的回憶裡出不來,後來好久沒見你提起她,我以為你走出來了,沒想到你是從一個深淵裡爬出來,又跌進另一個深淵……”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他嘆著氣,笑了起來。
晚飯後,兩人又說了會話,牧文才懶洋洋地起身告辭。
送走牧文,他徑直進了書房。開啟抽屜,從一個筆記本里拿出一張已經泛黃的紙,上面寫著字跡不同的兩段話,頭一段是他自己寫的:心慈,心慈,你會想起我嗎,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我將你遺忘,我活得好艱難,遺忘對我來說根本不可能,而思念又像魔鬼在吞噬著我的心……
後一段不是他的筆跡,從字型看顯然是經過專業書法訓練的,非常雋秀,感覺是個女人寫的:不是魔鬼在吞噬你的心,而是你本身就是魔鬼,你想遺忘對方是不可能的,因為被你遺忘的人不允許你把她遺忘;你活得艱難也是應該的,因為還有人比你活得更艱難,或者,那不是個人,是鬼,是你把她變成了鬼,她現在就藏在你心裡,別想趕走她,終有一天她會出現在你身旁!
變成了鬼?藏在我心裡?他端詳著這段話,百思不得其解,卻似乎又有些認同。這幾年他心裡不正是有個影子揮之不去嗎?這個人不就是她說的“鬼”嗎?是我把她變成鬼的?而他一直想確定的是,寫這段話的人跟林蔭道上的蒙面女子是不是一個人,感覺應該是,可又找不到確切的共同點。心裡藏著個“鬼”,說得還真有點那個意思。
“先生,先生……”
有人在外面敲門。
“誰?”
“是我。”管家的聲音。
“什麼事?”
“太太又在發脾氣,您過去看看吧。”
“又怎麼了?”
“我們也不知道。”管家說。
他惱火地開啟門,叫起來,“不知道,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那我要你們在這幹什麼,養著你們享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