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說我有些勉強,彥右衛門?”
元忠呵呵笑了:“在下是說,這樣的決斷對於大人來說,實在少見。小牧長久手之戰時,儘管取得大勝,可大人還是避開了同太閣的決戰。可如今,您居然主動發起決定天下大勢的戰事。”
家康想笑,沒能笑出來。不愧是元忠,一眼看穿了他的苦心。他遂道:“那是因為那時進行決戰,無論勝負,天下都只能陷入混亂。”
“可這一次也不例外,一旦戰敗,局面將無法收拾。日本國一旦發生內亂,大明國和朝鮮未必會漠然視之……”元忠喃喃自語著,突然挺起上身,“大人!留守此城我一人足矣。您把彌次右衛門和主殿助也帶上吧。”他表情嚴肅,兩眼放光。
家康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元忠分明在擔心這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儘管心明如鏡,他還是裝糊塗,反問道:“憑你一人之力,怎能守住這座城池?”
“大人!”
“怎麼,你有心事?”
“想必此非您的本意?”
“不是我的本意,那是什麼?”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激了,元忠輕笑一聲,“大人一生當中,這是第二次大賭博。第一次是三方原會戰。那時,大人年輕衝動,而這一次則把天下作為賭資……在下不會阻攔大人。”
“你把這次出征看成是賭博?”
“上天也在注視著您。大人若不行動,天下又將淪為亂世。”
“你說得沒錯,彥右衛門。我若坐以待斃,不出半年,天下自會四分五裂。但我卻不把這看作是一次賭博。”
“大人有勝算?”
“當然。”
“既如此,此城我一人足矣。請大人把內藤彌次右衛門和主殿助也帶去。若在這裡,只能和我一起死去。值此非常時日,就這樣死去未免太可惜了。”
這完全是元忠發自肺腑之言,家康不禁為之震顫:“彥右衛門!你認為在我出發之後,這座城早晚會遭大軍包圍?”
“大人您不是也早就看透了嗎?您臉上寫得清清楚楚呢。”
“既然你已看出來了,我也就不再隱瞞了。是啊,此城將最先被包圍。”
“請您不必說了。彥右衛門死也要讓他們看看三河武士到底是怎樣的男兒!總之,我先去了。我的死必會讓天下一分為二,之後再由大人痛痛快快一統江山。哈哈哈。為了不留下遺憾,您看,我把所有的米都做成了牡丹餅,還為那些食用之人做了法事。”說著,元忠一把抓起一個牡丹餅,當著家康的面大嚼起來。
家康也笑了。他邊笑邊伸出手,拿起一個牡丹餅,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睛模糊了,連手中之餅都看不清了。“彥右衛門,我看你越來越像伊賀爺了。那時候,伊賀爺總是斥責我,總是愛教訓我。家康終於聽到了神佛的聲音,終於變成了你口中所謂能進行大賭博的人。你把彌次右衛門和主殿助都帶去吧,這是我送給你的殉葬之人,你把他們帶到陰間,好給你作個說話的伴兒。”
“那太浪費了。”元忠繼續堅持道,“只要松平五左衛門近正一人就夠了,我負責本城,五左衛門負責守護外城。而您帶走彌次右衛門和主殿助二人,定會有更大的用處!”說畢,他無限感慨,笑了起來:“大人遠赴會津,若局勢無變動,我和五左衛門二人留守即可。若您東去之後,發生變故,此城池遲早會被敵人包圍,而附近也無救援之人。所以,即使您留下五倍十倍的人馬,結果也無兩樣,反倒釀成無謂的犧牲。”
“絕非無謂的犧牲!”家康終於流下淚來,“是,附近的確沒有後備隊,也沒有能前來救援的人馬。但若伏見城防守堅固,就足以牽制那些見風使舵之輩。最為重要的是,即使我只留下你一人,把剩餘二人都帶走,他們也絕不會答應。沒有人會去打一場必死的仗。哪怕是為了絕無僅有的生存希望,家康也總是盡力去安排好一切,否則,後人便會罵德川家康不義。此事你莫要再勉強了!”
元忠揹著臉,靜靜聽著家康說話,他不再勉強,痛快地點頭答應,“大人這麼想也不無道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不,在下的理解或許與大人不同。大人要取勝,天下要一統。為了這個目的,大人從一開始就把元忠置於死地,您實在冷酷……倘若讓天下人產生這種誤解,就非元忠初衷了。既然如此,在下便服從大人安排。”
“彥右衛門,記得幼時,我曾養了一隻百舌鳥,讓它模仿老鷹,竟被你教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