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悅用力點點頭。在他眼裡,阿袖的確稱得上名器。
“阿袖不知天高地厚,再求先生答應我一個請求。請讓阿袖繼續待在高臺院夫人身邊,好實現兩個願望。”
“哪兩個願望?”
“方才奴家心亂如麻,甚至覺得只有死路一條。”
“我也看出來了。不過,如今已雨過天晴。”
“阿袖會去請求高臺院夫人,為了避免戰事擴大,要竭力阻止人質事件。”
“這是第一個願望?”
“是。第二個願望是……”阿袖抬起頭,看了一眼光悅如利劍般的眼神,“希望第二個願望不會引起先生的誤解。”
光悅點點頭,“夫人品格連男兒都自愧不如。本阿彌光悅洗耳恭聽。”
“多謝。此事,阿袖絕不會說第二次……這是阿袖接近高臺院夫人的真正目的。”
“哦。”
“治部大人絕不會平安度過一生。無論戰爭勝負,也無論他與內府之交是好是壞……”
“他乃不願壽終正寢之人?”
“對。奴家以為,他會縱火焚身而死。”
“好眼力。”
“因此,為了治部大人,奴家想做一件事。”
“你的第二個願望?”
“是。無論治部走到何種窮途末路,奴家也不希望石田一門血脈斷絕……不求高臺院夫人,這個願望無論如何不能實現,故,阿袖才出來侍奉夫人。”
光悅鬆了一口氣,微笑起來,不再看她,“石田大人知道此事嗎?”
阿袖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恢復了先前的哀怨。光悅銳利的眼神盯住茶碗,沉思起來。他尚未完全放心。他已完全弄清阿袖的想法,但她背後的石田卻不容忽視。一旦有誤,就會危及高臺院。阿袖對自己的信賴,光悅真想用一句話來回答,那就是明辨是非,為了正義,即使受盡苦難也毫不畏懼。作為日蓮宗信徒的他,自從利休逝後,信心愈發堅定。雖說如此,為了阿袖而背叛高臺院,何顏面對佛祖?
“這可真是一道難題!”光悅不禁端起茶碗,託在掌心,“毫無瑕疵,外形也不錯。火候和做工很好。因為這枯淡的釉,茶碗上的景色讓人明顯感受到燒製之人的恬然心境……饒是如此,在下卻不能向每個人都推薦說,此乃一件天下名器。”
聽他這麼說,阿袖低下頭:“先生的意思是說,它從前的主子不好?”
“是,它與從前的主子分不開……若讓別人把它作為一件名器買下,那就是鑑定者的失誤了。”
“但茶碗自身與持有者並無關係。它沒有心。”
“光悅若對高臺院夫人說,這個茶碗最好不要買,夫人心裡會怎麼想,會回到澱屋府上嗎?”
阿袖一陣哆嗦,沉默了。
“光悅知夫人來此,勢必要說服我。但我也頗為頑固。人為何要把危險之物放在身邊?若我不贊成買下,你又有何種打算?像你這等聰慧之人,不會沒考慮過。”
“先生,到那時,奴家自會坦言真相,請求高臺院夫人諒解。”
光悅大吃一驚,“那麼,若被高臺院夫人趕走呢?”
“尚未想到那一步。”阿袖忽然顯出蔑視神色,語氣鏗鏘道,“奴家從來都不知什麼生死,只是想做必須做的事。”
光悅放下心來。忽然,他把手中茶碗噹啷一聲扔在榻榻米上。茶碗跌成兩半。他又把碎片慢慢收拾起來,裝進盒子。光悅臉上並無怒色。他定是出於某種考慮,才把茶碗摔碎……儘管這麼想,可茶碗被打碎那一瞬間,阿袖還是震住了。
光悅十分清楚阿袖的疑問,但他並不做聲,單是默默把碎片放進盒子,用高臺院喜歡的西洋印花布輕輕包了起來。再次看向阿袖時,他已然一臉平靜,道:“我不明高臺院夫人是怎麼想的。”
像有一陣冷風吹過,阿袖不禁伸長脖子,“為何?”
“居然拿一個破碎的茶碗讓我取名字,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
“啊?”
“即使問夫人這個使者,恐怕也難以解開這個謎。看來,光悅只好跟夫人去一趟,親自問問高臺院了。”光悅嚴肅道,“我些許準備一下,請稍候。”他把包裹放下,出了客廳。
阿袖兩眼溼潤了。無需再問,光悅決定親自趕赴三本木。照他的氣性,定會把真相與高臺院夫人和盤托出,再讓夫人定奪。一向令人覺得認真、甚至有些呆板的光悅身上,居然有著如此果斷的一面,這讓阿袖不無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