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變化,是好是壞?”大兒子心頭有些不祥的感覺。
“當然是好了。”二兒子笑道:“總比原先關在房裡、不吃不喝強吧?”
“那倒是……”大兒子覺著自己念頭可笑,那能那樣詛咒老爹呢?便沒有說出來,與二弟道過晚安後,就回屋歇息去了。
那廂間,王夫人因連日憂慮失眠睏乏得很,現在心情一鬆,加之又喝了點酒,因此一上床就睡得很死。王廷相卻沒有絲毫睡意,輾轉反側到了二更天,他躡手躡腳爬起來,悉悉索索的穿上衣服,輕手輕腳來到書房。
在書桌前坐定,他給自己磨好墨,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了個題目:‘絕命書……’
望著這觸目驚心的三個大字,王廷相木然了。耳邊嗡嗡迴響的,全是那日鄒應龍的聲音:‘自古大德不報、大功不賞。非無聖主,為有讒臣!’
‘條侯羈縻,隕身刀筆之下;梁公囚縶,方知獄吏威嚴!’
‘但看區區魍魎,跳梁幾日哉?!不日天威振作,逆賊齏粉矣!’
無論寫什麼,自己都是千夫所指的罪人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散發著讓人厭惡的惡臭味!就算寫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徒增笑耳……
除了那檄文給他帶來的沉重打擊,鄒應龍還來了徐閣老的話過來,也令他極度沮喪。
鄒應龍說,徐閣老的意思是,現在的壓力超乎想象,已經不能再護著他了,請他千萬把事情全部抗下,就一口咬定,是因為私怨才決定對胡宗憲動刑的……無論如何,他也罪不至死,最多隻是個發配充軍。徐階必然保他性命無憂,並給他全家人一套新的身份,以及足夠花幾輩子的錢,半路上就可以隨意去哪裡,重新開始生活了。
這條件,應該說是很可以了,如果是一般官員,八成也就答應了。然而作為常年和獄訟打交道的司法官員,他沒有那麼天真。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只要自己答應了,那全家就離死不遠了……道理很簡單,就算自己擔下所有的罪名,但只要自己還活著,對那些人來說,就是個極大的隱患。這世上只有死人不會洩密,所以他們早晚是要對自己下毒手的。
至於那所謂的偽造身份,隱姓埋名,王廷相更是嗤之以鼻。以自己二品大員的身份,就算被髮配充軍,也沒人敢讓自己不明不白的暴死;然而主動脫逃、淪為黑戶之後,人家就算殺了自己全家,也不過是一樁普通的地方刑事案件,甚至都不會驚動北京。
為了家人著想,他也不能讓他們陪著自己,走上這條不歸路。所以想讓自己,把所有屎盆子攬下,沒門!
然而如實招認,吐出他們來,也沒有任何意義。王廷相不是萬倫那種糊塗鬼,他很清楚只有保住上面的幾尊神,他們肯定會報答自己的,自己的家族才不至於一落千丈。
所以一直以來,王廷相都以沉默應之!他相信只要能撐過最艱難的時期,自己可能會得到從輕發落的。
但鄒應龍的到來,以及他說的那些話,讓王廷相的信心動搖了——原來壓力已經大到,連徐閣老也承受不了,要把自己交出去受審了……前面說過,招是招不得的,要是不招的話,在這麼大的壓力下,恐怕沒自己的好果子吃。
一想到要在堂下受審,斯文掃地,尊嚴全無,甚至可能被大刑伺候,自己能不能咬得住牙?王廷相沒有半分信心,一旦招了,全家都要遭殃……這幾日,他就是被這種恐懼折磨著,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都是家人那一張張悽惶的面孔。思來想去,他都實在無法承受這些,最終只能下定決心,走上最後一條路,自殺……只有死,才能替他們保住秘密,才能讓他們放過自己的家人,才能讓自己免遭折磨和虐待,以及下半生的悲慘命運。
“大限來臨了,大限來臨了……”王廷相臉色蠟黃,喃喃自語道,“前有蛇蠍,後有虎狼,我只能一了百了了!”這時他的腦海裡反覆盤旋的,就是那句話:‘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便提起筆來,飛快的寫完一封絕命書,大意是‘因為自己把私怨和公憤混淆,導致胡宗憲慘死,自感罪孽深重,只能一命抵一命。此事與他人無關,願到此為止,大家好好過年吧……’云云。
不知不覺,譙樓上的三更鼓已是隱隱傳來。睡得死死的王夫人,忽然一下就醒了。伸手一摸,身邊沒有人,再一摸,被窩都是涼的。不由一下就醒了。她感到有些不妙,趕緊披衣起床尋找。
尋了兩間屋子不見人,走近書房時,看到裡面亮著燈,她心下稍定,輕輕掀開簾子,剛要叫聲‘老爺’,忽見自家老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