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只是他的想法與主流相悖……”
“主流?”沈默終於開腔,淡淡問道:“何為主流?”
“絕不跟敵人妥協,絕不跟敵人講條件!逮住的敵人絕不能放回去!”沈明臣道:“這是大明朝的一貫作風,有太多人將其奉為圭臬,咱們不能擰著來呀!”
“放屁。”老好人餘寅竟然爆出粗口,雖然他馬上就跟沈明臣解釋,不是在罵他,放屁的另有其人,但仍然氣哼哼道:“古人云,兵無常形、水無常勢!世上沒有哪兩件事是相同的,不同的問題,就得用不同的方法處理,唯一不變的,就是跟著情況變化!越是複雜越要靈活處理,哪來那麼多‘絕不’?”他顯然被觸動了傷心事,竟憤憤道:“該堅持原則的時候,就喜歡‘靈活處理’;該靈活的時候,卻要堅持原則!我看天下的事,八成都壞在這上面!”
第七四四章 形勢逆轉(下)
見兩人鬥雞似的頂上了,沈默趕緊勸解道:“就事論事,不要就題發揮。”
沈明臣便靠坐在椅背上不說話,餘寅卻執著道:“大人,既然決定以民心為重,就得堅持走下去,否則之前一切努力,都要付諸東流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緩緩點頭道:“你們的意思我都瞭解,請讓我靜靜的想一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方案。”
“是。”兩人知趣的起身告退。
書房中只剩下沈默一個,他望著泛出嫋嫋青煙的檀香爐,一時有些出神……
在放不放人的問題上,沈默確實有些左右為難了。從本能講,他更傾向於沈明臣的看法,因為他現在的處境,已經不像剛開始那般從容了——在他獨掌東南權柄不到一年的時候,朝廷更換了贛南巡按,雖然屬於正常調動,但繼任的人選,卻頗為耐人尋味。
北京派來的這位新巡按,名叫歐陽一敬。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比沈默還晚一科,名次更是不值一提,但這位本應不起眼的小人物、僅從七品的給事中,卻在短時間內闖出了偌大的名頭,得了個響亮的綽號——‘罵神’!
顧名思義,此人罵功深厚,字字如刀,靠一封封奏疏彈劾過多名三品以上高官,並侯爵一人、伯爵兩人。結果無一例外,皆罷。如此輝煌的戰績,也只有號稱‘第一能戰’的林潤可比,因此兩人並稱‘南林北歐’,為言官界的兩大明星。
但與林潤的任俠獨行不同,歐陽一敬似乎更擅長領軍作戰,每次彈劾必定應者雲集,輿論也是一邊倒的支援,故而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更為令人恐懼。
不過在朝堂上混得長的都明白,其實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身後影影綽綽的浮現著一個巨大的身影,那才是讓人恐懼的源泉。是的,他就是徐黨剪除異己的急先鋒,一柄操於人手的鋼刀。
現在這把刀出現在他的身邊,要說沒有目的,只能是睜著眼說瞎話。不過沈默也知道,自己身為東南經略。總掌六省軍政,又有個欽差大臣的名頭,權柄比胡宗憲有增無減,朝廷同樣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派個位低權重的巡按御史來監軍,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一如當年的王本固之於胡宗憲。
雖然歐陽一敬來到贛南後,一直頗為低調,到目前為止也沒找過沈默麻煩,但沈默還是透過關係得知,他已經上書就贛南軍政提出意見,據說對官府的懷柔政策大為不滿,直指贛南當政者有畏敵怯戰、縱寇殃民之心。不過這封奏疏被內閣壓住,所以炸響並未罷了。
但毫無疑問,加之先前的用人失誤,接二連三的消極訊息,已經使首輔大人有些不快了,並將這種情緒含蓄的傳達給他。莫名壓力之下,沈默自然本能接受沈明臣的意見,不想再惹麻煩。
可餘寅的意見同樣無法忽視,不止那幾個被綁票的村寨,也不止跟他會面的三十多個畲老。整個龍南、甚至整個贛南的山民都在看著自己,如果不答應換人的要求,導致三人被撕票,自己的一番努力付之東流不說,從今往後,誰還相信官府能保護他們,誰還敢跟他沈默打交道?整體的方針策略也必須改弦更張,但永絕匪患的黃金時機已經錯過,以後可能再沒有這樣機會了。
想想朝廷屢屢勞師動眾,耗資百萬的平定贛南,卻一直治標不治本,使這裡的畲族百姓長久不得安寧,沈默又覺得不應私心太重,還是遵照規律做事最重要。
經過近一個時辰的權衡,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把兩人叫進來,神色平靜道:“我意已決,照原計劃進行。”餘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沈默見沈明臣也沒有再反對,便問道:“莫非句章兄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