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的,誰也不敢兒戲視之。儘管暫時看不出異樣,但大家都知道,幾乎每個人的心裡都長草了。
但所有人都在看著大帥,等待他的反應,多少年的帳前聽命了,讓大家還是習慣性的等他的號令。
胡宗憲卻還是閉門不出,很少有人看到他的身影,但偶爾有見到他的,都會驚訝於他的老態,也就是幾個月時間,大帥怎麼彷彿老了十歲?
其實自從收到沈默的信,他便整夜整夜的失眠了,那首詩果然擊穿了他的心防,點到他最在意的地方——生前身後名。
胡宗憲出生在書香門第,家裡祖輩便出過尚書高官,是真正的世家子弟,‘青史留名、光宗耀祖’的理念,已經深深烙在他的靈魂中了,雖然有時會被內心的執念掩蓋,但一經觸動,便會再次清晰起來。
就好像被當頭棒喝,讓他從自負中清醒過來,一個之前不願想,也不敢想的問題,終於浮現出來——自己堅持要走的,是不是一條不歸路?自己會不會讓祖宗蒙羞。會不會成為千古罪人?這一個個問題,都像重錘一樣,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口上,讓他感到無比的痛苦和糾結。
不是人人都像王本固那樣好糊弄,朝中有的是明白人,不說近在崇明島的沈拙言,就說遠在北京的徐閣老,便根本不受東南‘亂局’的脅迫,目標始終直指自己。
這不是他的臆想,而是殘酷的事實。近幾日來,他收到內閣批迴的兩份奏本。前一份是去歲兩廣平定巨盜張璉後,東南上奏的請功奏疏,因是臘月裡上本,遇上過年衙門封印,一直拖到現在才批下來。
當時鄭先生拿來給他過目時,臉色便很不好看,胡宗憲接過來一看,一應有功文武,俱得厚賞,但在加官進爵的名單中,偏沒有他這個東南總督的名字……要知道作為東南的最高長官,一應封賞,他都該得第一份才是。
更讓胡宗憲心驚肉跳的是。在他的名字後面,用硃筆圈了個圈,後面是一行觸目驚心的紅字,曰:‘兩廣平賊,浙何與焉?’看來在朝廷眼裡,東南總督制兩廣,實在是管得太寬了。
而後一份,是他奏請任命幾位親信,為江西、廣東、鳳陽巡撫三地巡撫的本子。作為東南總督,雖然沒有權力任命巡撫,但他之前已經保舉過好幾位封疆了。內閣從沒駁過他的面子。
但在這一回,卻假借皇帝的口吻,劈頭蓋臉地責問他道:“此數人素有貪名,京師亦聞,而卻保舉他們守牧一方,是昏聵啊,還是營私?”
這話說得已經不能再重了,透過朝廷的兩次迴文,他已經徹底看清,內閣已經不願再跟自己,玩些虛情假意的遊戲,他們要對自己動手了……
今天,鄭先生又送來第三份奏本,胡宗憲見他面色灰白,目光呆滯,更甚於前日,心裡不由咯噔一聲,強作鎮定的問道:“又有什麼壞訊息?”
鄭先生翕動一下嘴唇,卻沒發出聲來,只得將那奏本遞給他,請胡宗憲自己看。
胡宗憲拿過來一看,是王本固請撤對胡宗憲彈劾的奏章,前幾頁無非是些東南事急,不能無胡宗憲的空話,但翻到最後一頁,便看到滿滿的紅筆硃批,光那些觸目驚心的紅字,就讓他心驚肉跳了。
他忙定定神,皺眉看那些硃批道:‘本固昏聵,胡宗憲早就上奏說,東南無事,海晏河清了嗎?若按爾所言,他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區區幾個蟊賊,卻要驚動數省兵力?這是小題大做,還是你們串通一氣,要養寇自重?難道真把東南看成你們家的天下,要跟朕分庭抗禮嗎?’
雖說是在對王本固訓話。其實是指桑罵槐,一句狠過一句啊!
不知不覺,胡宗憲便出了一身大汗,再看那鄭先生,也是滿臉的恐懼。
不過胡宗憲畢竟是殺伐決斷的老將,很快便鎮定下來,將那奏本擱到桌上,冷冷道:“發王本固的本子,卻送到了總督府上,內閣的手段也太不高明瞭!”
“他們這,這到底要幹什麼?”鄭先生艱難問道。
“這還用問嗎?”胡宗憲面上掛起濃濃悲涼之色,道:“內閣認為現在局勢平定了,用不著我這個東南總督再在這兒礙眼了,就要用個‘莫須有’的罪名把我除掉了。”說著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卻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恐懼。
“東翁,請恕在下直言,”鄭先生猶豫一下,輕聲道:“您不能再沉默了,你老不說話,朝廷的大人們自然要瞎猜,瞎猜哪有往好處猜的,所以把您越想越壞,結果您的處境也是越發難過了。”說著對胡宗憲道:“您看是不是也寫個本子遞上去,好讓內閣大人們消除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