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人,不敬君父,排陷輔臣,罪大惡極,理當重處。法司判決過輕,堂上官罰俸半年,稍作薄懲。現判決吳中行、趙用賢二人,各廷杖六十,貶為編氓,永不敘用,艾穆沈思孝二人,情節更為嚴重,廷杖各加二十,流徙三千里,戍邊充軍!’並又有口諭道:‘明日大朝,令百官至午門外觀刑,一概不準缺席!’
旨意一下,輿論大譁,百官都知道廷杖意味著什麼,這是對官員最嚴厲的懲罰之一。只有直接觸怒皇帝的人,才會遭此重刑……那廷杖的大棒由慄木製成,擊人的一端削成槌狀,且包有鐵皮,鐵皮上還有倒勾,一棒擊下去,行刑人再順勢一扯,尖利的倒勾就會把受刑人身上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來。如果行刑人不留情,不用說六十下,就是三十下,受刑人的皮肉連擊連抓,就會被撕得一片稀爛。
大家尤還記得馮保被活活杖死的慘狀,現在受刑的換成是文官,怎麼指望那些太監能手下留情?因此乍一聽說四人要遭廷杖,他們的同僚、同年、同鄉好友莫不駭然變色,一時間紛紛行動設法營救。
就算那些和四人沒什麼關係的官員,也難禁兔死狐悲之感。想不到年青的皇帝竟然如此強橫,這不禁讓他們想到了世廟少年時。難道當年乾綱獨斷、百官噤聲的黑暗日子,又要重臨了麼?登時間,所有官員都放下手頭的差事,滿懷忐忑的議論起這件事來……雖然受杖的不是他們,但他們十分擔憂,萬曆皇帝表現出的強硬,會給這個一切都在向好的國家,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對於中下級官員來說,他們擔心這會不會是大家幸福生活的結束;對於高官大吏們,他們卻在擔憂,這是不是意味著,翻身做主的日子會不會一去不復返了?
自然而然的,原先在奪情風波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多數也坐不住了。紛紛集合出來,一個衙門一個衙門的簽名請願、集體上書。奏疏從午門直接遞進去,雪片般的飛到司禮監。
看到那麼多營救的奏章,萬曆自然有些慌張,卻更坐實了他心中,文官是一夥的感覺。索性看都不看,在御花園裡躲清淨。雖然有‘奏章不可留中’的規定,但那是有時間限制的,三天之後,給事中才能討奏明白。
猜到小皇帝有恃無恐,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會極門內的文淵閣,他們期待著首輔大人能把失控的事態扳回軌道……當然大家也都知道,這道中旨是繞過內閣下的,首輔大人本身就很尷尬了,讓他為大家出頭確實有些強求。不過誰讓他是首輔呢?這時候就得站出來。
沈默在第一時間就要求面聖,然而太監傳話說,皇帝生了風疹,需要靜養,有事等聖躬痊癒了再稟。
皇帝見不著,上本如石沉大海,人犯也被關在提刑司的大牢裡,這下首輔大人也沒轍了。
不少人又看向六科,說你們不是有封駁權麼,把這道旨意封還唄。六科的人苦笑道:“拿人的是提刑司,行刑的是鎮撫司,人家自然要聽皇命,我們也管不著啊!”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就只能眼看著皇帝一意孤行下去麼?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終於有人意識到,還有一個人,也能解開眼前的局面。那就是居喪在家的次輔張居正。至少表面上,皇帝是為了給張閣老出氣,才要廷杖四人的,那麼只要張閣老肯上書為他們求情,自然可以得免。
考慮到張閣老現在肯定風聲鶴唳,受不了刺激了。於是眾人來到工部衙門,央求朱衡朱老大人去勸說張閣老,相信作為同黨前輩,張居正還是會聽他的。朱衡也覺著再這麼抗下去,對張居正一點好處都沒有,便答應了要求。當天中午來到張居正府上。
短短數日,張居正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眼窩深陷、憔悴不堪,哪還有半點風流倜儻美男子的樣子。他知道朱衡是來做說客的,便跪在孝帷裡面不肯出來說話,朱衡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好盤膝坐在地上,極力為那幾人解釋。他說這一群少年人,年少氣盛、冒昧無知,不知道這樣的後果。但江陵你應該知道,這一頓廷杖一旦打下去,你就永遠站在百官的對立面了。現在皇上盛怒之下,唯有你上書營救他們,才可免去一場大禍。
應該說,老朱衡已經分析到點子上了,卻不知張居正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其實當初海瑞一判決下來,他就知道人心徹底不在自己這邊了,再賴下去已經沒意義,心中萌生了去意。在給皇帝的回話中,他所作的那些分析,只是想要點醒小皇帝,讓他知道敵人的可怕,也為自己將來起復埋下伏筆。
誰知道萬曆竟如此衝動,完全不知道什麼叫相機而動,意欲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法去解決問題。這下可害苦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