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補起?這等看來,天上定是有人有物,怎麼縛系不住。”風流鬼見他滿口酸腐,又欲與他辨白,伶俐鬼捏了一把,風流鬼會意思,不言語了。讓得糟腐鬼吃了幾杯悶酒,悵悵而回。不料,回至家中不多幾日,頭上生了一個大瘡,膿血並流,流成個深窟。請醫看視,醫曰:“已糟透頂了,不中用了。”果然從此嗚呼哀哉,此是後話表過不題。
且說風流鬼送得糟腐鬼走了,對伶俐鬼道:“好個腐物,倒把我們興致滅了。”伶俐鬼道:“我說不該請他來,此人祇須束之高閣,豈可與他共其風月。”風流鬼道:“我們不然,趁此月色閒步一回,如何?”伶俐鬼道:“極好。”於是二人攜手同出門來,遊了幾道街巷,祇見一帶粉牆,半邊一座小門半掩半開,乃是一個花園,十分幽雅,裡邊悄無人聲。二人看得心癢,慢慢的挨進門去。垂楊之下,一灣清水,水上一座小橋,過的橋來,又是荼架、芍藥欄、木香亭、牡丹臺。綠蔭深處,有一塊太湖石,二人坐在石畔,對著月色,看那花枝弄影,樓閣垂陰,正在清爽之際,祇聽得“呀”的一聲,二人抬頭看時,重牆裡一座高樓,樓上窗欞開處,現出一個女子。常言道:月下看美人愈覺嬌媚,那女子似有欲言難言、欲悲不悲之狀。這風流鬼看見,早已一片痴心,飛上樓去了。伶俐鬼道:“觀此女子情態,絕非端正者。吾兄素有天才,何不朗吟一首打動他?”風流鬼真個高吟道:
風微欞靜月高空,石畔遙觀思不窮。
想是嫦娥憐寂寞,等閒偷出廣寒官。
那女子聽得有人吟詩,低頭一看,見風流鬼儀容瀟灑,舉止飄逸,十分可愛。心下就有于飛之願了。祇因礙著伶俐鬼在旁,不好酬和他的詩句,祇得微笑一聲,將窗子掩住了。風流鬼已魂飛魄蕩,恨不得身生兩翼,飛在那女子身旁作一塊兒。伶俐鬼道:“咱們回去罷,倘有人來,不當穩便。”風流鬼無奈,祇得緩步而回。那一晚捶床搗枕,翻來覆去,如何睡得著,於是又作詩一首道:
寂寂庭陰落,樓臺隔院斜。
夜涼風破夢,雲靜月移花。
魂繞巫山遠,情隨刻漏賒。
那堪孤雁唳,無奈到窗紗。
次日起來,發寒潮熱,害起木邊目、田下之心了。伶俐鬼道:“吾兄何以若此?想是昨夜冒風了,如不然服些藥,表表汗。”風流鬼嘆口氣:“我的病非藥可治。若要好時,除非昨夜那美人充了太醫……”伶俐鬼笑道:“這等說來,吾兄竟害上相思了!”風流鬼道:“那等一個美人,相思焉能不害?”伶俐鬼道:“吾兄此病,祇怕空害了,既不知他姓名,又不知他行徑,兄雖如此慕他,這段深情怎麼令他知道?”風流鬼道:“我也知道無益,但此心戀戀,終不能釋。如果姻緣無分,老兄索我於枯魚之肆矣。”說罷,哽哽欲哭。伶俐鬼暗想道:“這件事我若不與他周全,若真個相思了,豈不辜負他愛我之意。”於是想了一會,說道:“兄何不寫一封書,備陳委曲,弟去送與那美人,或者他憐你,嫁你也未可知的。”風流鬼道:“人說你伶俐,如何這等冒失?我們與他非親非友,這書怎麼送?豈不惹禍招災?”伶俐鬼道;“我自有法,必須如此如此,既不教他知道我們姓名,又顯是我們送書。祇要美人得了書,或有意,或無意,自然明白了,何至於惹禍加災?且是昨夜我看他那光景,亦是有愛你的意思,此去必有好音,你祇管放心寫起書來就是。”那風流鬼大喜,道:“老弟果然伶俐,所謂名不負其實也。”於是欣然提起筆來,展開花箋,磨起濃墨,寫道:
“昨夜園林步月,原因瀟灑襟懷,敢曰廣寒宮裡遽睹嫦娥面乎?不意美人憐我,既垂青眼,復蒙一笑,何德何能,愛我至此?天耶,人耶?亦姻緣之素定耶?自蒙盼以來,量減杯中,魂消臉上,恨填心下,愁鎖眉端。無心於耨史耕經,有意於吟風弄月。雲氣重重,盡化成胸中鬱結,風聲颯颯,都變作口內長吁。然昨夜之憐我者,皆今日之害我者也。吁嗟乎,天台花好,阮郎無計可拔。巫峽雲深,宋玉有情空賦。神之耗矣,傷如之何?伏祈垂念微軀,急救薄命。西廂月下,少分妙趣於張郎。銀漢橋邊,熟睹芳姿於織女。專望迴音,慰我渴念!不宣。外並前詩奉上,此希玉音。”
風流鬼就書與詩寫就,付與伶俐鬼。伶俐鬼買了許多翠花,扮成貨郎,依著舊路,走到花園門首。搖著喚嬌娘,東蹴至西,西蹴至東,蹴來蹴去的。蹴的美人上樓來了,使梅香叫進園中,要買翠花。伶俐鬼不勝之喜。梅香道:“有好大翠花,拿一對來俺小姐要買。”伶俐鬼道:“有有有。”便將那書包了一對翠花,遞與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