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劈下,但堪堪要斬入淺尋肩膀之際,百鍊好劍忽然爆碎成一團齏粉,飄散了四方。陸崖九是正道修家,即便狂癲到幾近入魔,神志裡依舊會保持一絲清明,終還是沒能揮下利刃,及時發力將佩劍震碎。
劍崩碎,陸崖九單手捂心,哇地一聲嘔出一口水,清澈到只能用明亮形容的水,修自乾坤、凝於造化、養在體內的至粹真水,那是他的元基。至xing之人,經歷這等大悲慟,尤甚要害遭天魔重創!陸崖九重傷。
不是陸九脆弱,只因那件慘事不該發生!他想不通。
對蘇景時,陸老祖說自己是痴迷劍術以至耽誤了修行進境,這話是沒錯,卻不全。他被困於歡喜兒、修行變得無比緩慢,也與受過這次‘重傷’損及元基有關。
比jing血還要重要無數的一口水落地,陸崖九重重喘息,聲音嘶啞:“齊僮兒非你所殺,但我痛喪愛女也和你脫不開干係,沉世淵淺尋,你欠我,要還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補還!”
說完,陸崖九撕掉長袍下襬仍在地上,轉身走了,離開時老祖淚流滿面。
割袍斷義,從此陌路,這是朋友間‘儀式’,何時都不曾用於夫妻之間,可陸崖九心智恍惚下哪還顧得了這些講究,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風又滲入林中,吹在蘇景身上,從髮膚一直冷到了骨髓。淺尋又問蘇景:“他最後一句話,你怎麼想。”
蘇景努力讓聲音柔和些:“他老人家還是在意師母的,他怕您會”忽然,蘇景聲音一窒,淺尋抬起了頭,蘇景發覺她‘變了’。
剛剛青絲變白髮,可她的容貌仍年輕,頭髮白了並不顯得蒼老,而是添出了幾分詭異和淒厲;可現在,淺尋好像‘長大’了幾歲,從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變成了三十上下的婦人模樣。
“他怕您會想不開。”蘇景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話說完。
聽上去的決絕之詞,但那份苦心也再明白不過:你欠了我,我說什麼時候還、怎麼還,你才能還,在這之前你得活著。
淺尋竟笑了,滿頭白髮、面sè悽然和緩緩變老的女人,笑起來時沒辦法言喻的古怪:“他是好人,我害死了囡囡,他怪我怒我也仍憐著我他是好心,可他不明白的,就是這一句話,讓我多出了一個‘蝕骨燒心的必殺大仇、偏又不能殺的人’!”
從始至終,淺尋的語氣不帶一絲激動,此刻也不例外。她低著頭、翻起了眼睛,目光裡滿滿怨毒:“那個人就是我自己。我與我,不共戴天。”
任誰心中都有繞不開的彎子,何況淺尋偏執。心中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兒,早已動了求死的念頭,但因陸崖九的一句哈,她死不成了,她還有債要還!
常人而論,既然決意赴死,又哪還管什麼‘債’,可淺尋、陸崖皆為固執之輩,他們的道理實在不能以平常計較。接下來的‘活’無異煎熬,淺尋挨不住,幾次主動去往離山求見陸崖九,想要他給出個痛快話,自己替他完成了‘補償’,再得自裁解脫。
陸崖九避而不見
蘇景依稀記得,光明頂山核小院,剛見到大師孃藍祈時曾提到過‘黃裙淺尋’,陸角八隻道是淺尋痴戀陸崖九,但陸崖九心靜如水不解風情。
現在看來,原來是陸角八誤會,他不知道前面的那些事情,只看到淺尋多次來離山求見自己兄弟,陸崖九卻冷漠回絕,所以才會有了‘她落花有意、他流水無情’的猜測。
其實話說回來,陸崖九又豈會不知淺尋的xing情、豈能不曉得這般‘拖沓’對她是痛苦煉獄!但jing修之人更清楚,人世間威力最大的‘東西’莫過:時間。遲早會沖淡的淡了麼?彼時撕心裂肺,今時一嘆白頭!
一邊聽著,一邊琢磨著,忽然蘇景神情一振:“當年師叔讓我去凝翠泊向您學劍!”
蘇景去凝翠泊,就是陸崖九傳遞給淺尋的一個訊息:往事已矣,你不欠我什麼了。
一個饅頭中,藏著兩段‘機緣’。前者是蘇景修習巔絕劍術的機會,不必細說;
後者囡囡的慘事已過了許多年,陸崖九仍不敢確定淺尋能否真正放下,可他自己已經被困青燈,幾乎不存出頭之ri,以後怕是再沒機會見到淺尋了。
是以陸崖九把這件事的決斷交給了饅頭、交給了天!
三尸偷偷對望,恍然大悟,難怪當年凝翠泊小島上,淺尋得知陸九遣蘇景來習劍時曾淚水流淌,曾輕聲說出一句:總算他肯讓我為他做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