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漣柯眼底現出一點訝異,隨即,又一絲絲地轉變成唇角的輕笑:“好久沒有聽過他吹曲,我少年時,也只能偶爾隔得遠遠地聽這簫音……”
雲岫聽著那聲音,不禁道:“沒想到,西門吹雪那樣一個人,竟也吹得一手好簫。”
納蘭漣柯低笑一聲,輕輕攥住手中的象牙檀香球:“總有一天,他手中的簫,會為我而奏……”
待最後一個音悠悠結束,不遠處白衣的男子手腕一抖,亦收起了長劍。
西門吹雪仔細清理著手中的短簫。以白竹製成的雪白簫管,竹紋緻密,光潤溫澤,音色清亮綿長,與玉質的相比,格外有一種別緻的悠揚。
葉孤城攜劍走近,看了一眼竹管底端刨刻的簡單紋飾,道:“這簫是我閒暇之餘所制,手工雖不甚精細,但音色倒還尚可。”
西門吹雪手指在竹身上摩了一下,剛要說些什麼,卻忽覺面上一涼,就聽葉孤城道:“今年的雪,比往常早了些。”
不一時,紛紛揚揚似星屑一般的碎雪末兒便自半天中簌簌落下。降雪與雪化時是最冷的,兩人於是也不再待在庭內,只朝了房中去了。
下人已在室中生了火,將燃著木炭的銅鼎置於牆角,又往那鼎裡添了些石葉香,見二人進來,忙垂手立在一旁。葉孤城向她吩咐了幾句,那侍女聽著,應了一聲,這才退了出去,關好了門。
屋內很暖,葉孤城將外袍搭在衣架上,又走到榻前坐下,除去穿著的緞靴,換了雙薄底繭綢便鞋。床上被褥都已換過,嶄新的絮棉錦被,厚軟適中,且又在枕邊被內放上了幾隻拳頭大小的暖手烘爐,只待人晚間一睡進去,就是熱乎乎的滿床。葉孤城手上不經意間,忽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物事,卻是那白貂蜷著身子臥在褥上一角,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一隻手爐旁邊取暖。
葉孤城微哂,起身自一張小案上揀了一卷書。外頭下著雪,天也就稍稍變得暗些,於是葉孤城就坐在窗邊,閒閒地翻閱著手中的書卷。
西門吹雪亦解了外衣,然後在他旁邊坐下,取了方才插在腰間的竹簫,慢慢打量。
那簫管十分光滑,上下打磨得一般粗細,仔細一看,就發現竹管底端刻的簡單紋路其實並非花紋,而是不大的一圈字,卻是一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兩人中間的清漆小案上,一隻壓銀琺琅螭耳爐靜靜置著,旁邊放著只半合著蓋子的白玉菱盒,裡面盛著一半研成細末的淺色闢寒香粉,一旁還擱上一隻銀匙。西門吹雪伸手拿了那匙子,舀上半勺香,往爐內倒入,於是一縷淡得幾近於無的輕煙,便嫋嫋升騰著飄散開去……
正值此時,剛才出去的那名侍女送茶進來,將茶壺並兩隻杯子小心地放在案上後,又擺上吃茶時配的小食,這才拿了空托盤退下。葉孤城放下書,執起紫砂壺往兩隻杯內斟上八分滿的茶水,道:“封存了整年的君山銀針,應該還不錯。”
杯內茶尖上覆著一層細密的銀毛,很有幾分晶瑩剔透的意味,在茶盞中靜靜地浮動,的確是難得的上品。茶香升嫋,沒有加入多餘的配料,也沒有刻意添進去的龍腦麝香等物,只散發著一股淺淡的清茶味道。
西門吹雪執杯,茶汁入口,雋淡的茶味中,隱隱有一股極淺的清甜之氣。葉孤城亦端起杯子飲了一口,道:“方才進房時我吩咐人去外面,用瓷碗接了些落雪烹茶,這是今年的初雪,味道果然是特別一些。”
西門吹雪道:“確是好茶。”葉孤城唇邊似是扯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笑,從案上擺著的碟子裡取了塊配茶的合意餅,一面重新拿起書來。
他左手五根修長有力的手指持了書卷,右臂自肘以下,則搭在小案之上。斜飛的的眉微微揚起,眼角眸底俱是淡淡的閒散和慵然,在他身後的窗外,細雪漫天,飄飛如同四五月時的柳絮。
西門吹雪靜靜凝視著男子。他們相識其實不足兩年,卻分明好似,已然過了很久很久。在此之前,他的生命裡只有劍,並甘願為此,承受那無邊無際的孤獨。
然而如今,他的寂寞,已有人與他一同分擔。
男人持書的手修韌有力,能夠隱隱看得見上面的脈絡,神態祥和,容色寧緩,坐在他旁邊,靜靜閱著手中的書卷,不言語,只偶爾執起杯盞呷一口茶,間或翻開一張書頁。
很靜,很安穩。
……於是就這麼,一生罷……
屋外的雪仍在下,天已經漸漸暗了。葉孤城事先已吩咐人將飯菜送進房裡,用過晚膳,兩人在窗邊的案几上擺了棋盤,就著外面的落雪,下起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