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清晨,陽曲城東南百餘里,殺熊嶺。
背風的山窩裡,數百名宋軍官兵躺在枯草堆上擠成若干團,個個睡得死沉。
因沒有人及時添柴,旁邊的篝火堆大部分已經熄滅,僅剩的幾處也快沒了熱氣。
宋軍都統制种師中和一名親兵背靠背坐著,頭上的兜鍪早不知道丟在了哪裡,散亂如枯草般的白髮只是用布條隨意地束著,與身邊的袍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到种師中全無生機的臉上,並沒有激起其人的任何反應,彷彿這個高大老者已經凍死了一般。
寒冬臘月的山野之中,沒有被褥禦寒,僅靠極易散失熱量的篝火和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宋軍官兵居然睡得這麼沉,只能是因為太累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任誰經歷了三晝夜的緊張逃亡和連續苦戰後,也會如此疲憊。
更多的雪花降下,落在了更多人的身上。
終於有兵士悠悠醒來,好幾息後,其人才搞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又在做什麼。
稍稍活動快凍僵的身體,這名士兵努力站了起來,嘗試喚醒身邊的袍澤。
有人從死沉的睡夢中醒了過來,也有人在沉睡的夢中死去。
醒來的人越來越多,沒法醒來的人也在逐漸增加。
“大帥,你醒了?”
种師中年紀大瞌睡淺,其實一直沒怎麼睡著,只是身體被凍僵動彈不得,因為身體失溫,已經處於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
幾名親兵趕緊生起其人面前的篝火,費力抬走都統制身後已經凍死的袍澤,然後貼身靠坐過來,用篝火和自身的體熱為都統制復溫。
好半響,种師中才清醒過來,虛弱地問:
“還有多少人?”
眾人不敢說實話,一名種家子弟答道:
“大帥放心,都在這裡。”
其人並沒有騙种師中,同軍的追兵就堵在殺熊嶺外,半夜裡沒人跑得了,也沒人逃跑,活著的都在,凍死了也照樣在。
“扶我起來。”
种師中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因為糾結也沒用。
雪越下越大,又被堵在這山窩之中,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風險,將士們全等著他做決定,不能再猶豫了。
“大帥,你的身體?”
剛剛復甦的种師中極度虛弱,親兵想勸,其人卻閉著眼睛不說話。
眾人無奈,只能扶著种師中勉強站起並原地轉了一圈。
“嗯,都在啊!”
長嘆一聲後,在親兵的攙扶下,种師中頹然坐地。
月初,東線八萬大軍齊聚遼州,何等聲勢。
誰能料想半個月時間不到,自己身邊就只剩下了眼前五百人,又是何等悽慘!
十二日下午,得知之前撤退的兵馬遭到同軍突襲後,种師中不敢繼續等待攻打百井寨和赤塘關的兵馬返回營中了,立即盡起營中兵馬,準備撤退。
有將校建議大軍進入陽曲城中據城死守以待時局變化,卻被种師中斷然拒絕了。
退到城中,時局肯定會有變化,但絕對不會向著有利於大宋的方向發展。
等太原府大敗的訊息傳至東京城,趙官家最有可能的做法是找替死鬼以平息徐澤的怒火,朝廷絕不可能向河東繼續派出援軍。
而且,經此一敗後,大宋元氣再傷,短期內也沒有更大規模的援軍可派。
更何況陽曲城殘破,根本無法抵擋同軍犀利的炮火攻擊,城中還極度匱糧,大軍一旦進城被圍,則守無可守,逃無可逃。
如今的局勢,已經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迎擊永利監方向趕來的同軍主力。
只要戰機把握得當,未必沒有取勝的機會。
實際上,彼時已經沒有同軍“主力”了。
一路向南撤離的宋軍實在太多,這些人被擊敗後又到處亂逃,漫山遍野都是人,如不及時處理,將為後面的治理埋下隱患。
等這些宋軍穩住神,再依託堅城硬寨死守,又要多很多麻煩事。
李逵分出部分人馬向南追擊潰逃的宋軍,並順勢攻打一路的城寨,以切斷後續人馬的逃跑路線。
由此,其人帶往陽曲城下堵截种師中部的兵馬還不到七千人。
而种師中也沒能實現與李逵硬碰硬的計劃,其人帶著三個將的西軍才出營,留守陽曲城外的同軍木麻部就跟了上來。
一直密切關注城外動靜王